某次聚会上，督军我与小学时候的朋友偶遇，两人相谈甚欢。
我们聊起了当年的趣事：一帮小学生竞相在日记本上编写冒险故事，行文乃至字体都写得幼稚，故事题材以仙侠、游戏、玄幻、奇幻为主，小家伙们迫不及待地把自个的同学和发小伙伴们写进故事里。
自个是圣骑士/剑圣，那么跟自个整天吵架的几个同学就是大魔王/剑邪，常一起玩的几个小伙伴分别是圣骑士的同伴魔法师、游侠、恶魔猎手等等。到了异世界打怪升级，或者共同对抗BOSS。
之所以跟各位看官分享这件事，并不是督军我想像《中二病也要谈恋爱》的动画那样唤起大家对自个中二时期做过的中二事例的羞耻感——督军我想指出的是，在这样胡闹却乐此不疲的行为之中，体现了某种我们早就遗忘的、否定的愿望。
我们应该注意到，孩子们全都真挚地渴望着：当长大以后，走上了工作岗位，或者去往异世界拯救世界，身边要好的小伙伴哪怕作为敌人，也会跟自个保持了密不可分的因缘。
我成了剑圣，他一定也会成为和我有关的剑邪/剑魔。
我当上了大英雄，小伙伴不是英雄的战友就是英雄的敌人。
即便到了十余年后的未来，到了遥远的时空，身边依然是这些熟悉的人。
仿佛这个世界，都是我们所熟悉的人，也理应如此，最好如此，永远如此。
我们希望身边已有的喜爱之物不会离我们而去，希望这自个所投射了力比多能量的人和事，都不会随着时光离去——不会分离。最好这段时光也能留住。
然而，精神分析所言的悲剧命题正是告诉我们：这一每一台人原初的愿望注定破灭。人注定会不断地面临和周围一切的分离。一切都是留不住的。
如今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在经历了幻想的破灭和自我否定后，深谙“现实”到底是如何一回事：离别是注定的，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们也懒得对于周身的工作同事投以太多感情。中二时期的幻想，那种希望着周围的小伙伴永远在一起，被我们彻底否定，一笑了之，然后遗忘。可我们对于那些老朋友，对于自个熟悉的喜欢的环境，仍不希望和他们断了关系。（《俺妹》中纱织和姐姐圈子的剧情就精致地表现了这一主题）
在这个命题上，《俺妹》也好《春物》也好，都表达了一种逆流而上的强烈生命力，感染了读者：
过去珍贵之物的失落是自个无意识时发生的，当自个觉悟时，丧失已经发生了。如今我们已经有意识，领悟到了一切，有能力行动，所以——至少奋力去争取留住自个想要的东西。
阳乃经历了痛苦的丧失和懊悔，她正期待大老师去挽回他可能失去的；团子也是感觉到了喜欢的一切终结的征兆，为此而奋力挣扎。
离别是苦涩寂寥，珍贵的感情又是如此美好。
诚如精神分析所言，世界和人生的趋势当然是总体走向着终结和分离，尽管是部分的、局部的，尽管无比困难，有许多波折和障碍，然而人的觉悟和行动却可以对抗扭转这一趋势。我们可以回想起ACGN作品那些熟悉的乐观、积极的论，正是为了对抗这一悲剧性的必然趋势：
“总会迎来重逢”
“会邂逅新的世界”
“要保留下珍贵的回忆”
“思念可以超越时间”
“有着共同的容身之所”
即便美丽的二次元幻象不能实现，这些隽永的莫名的话语却能够打动观众和读者们，给了我们信念、希望和勇气，或许还有某些现实相关的启示——只要有心，只要真心认同这份关系，做出努力，那么许多走向淡漠的人际关系的确是可以挽回的。
不过若要严肃地对待两方面的观点，我们必须意识到：1、总体分离的悲剧趋势是注定的2、想要对抗、扭转这一趋势，绝非易事，要付出的努力和代价非同寻常。
《春物》的命题正是抵达了这一严肃的辩证对抗：
团子和其他两人共同的愿望，如若希望实现，面临着重重阻碍——
现实毕业升学等问题、社会层面的不允许、人际情感关系的错综复杂、内心精神维度的“形与名”的抵触。
“暧昧圈子”所表带的少年少女们的愿望能否实现呢？
如果要引述现实事例，各位看官当然可以批判，这一“暧昧圈子”的幻想并不比小学生们集体穿越到异世界冒险更有现实性。大老师不可能同时和两个女孩交往，他们首先自个就未必能接受，即便可以，也会遭到社会和旁人的白眼和口诛笔伐，以公然违背道德伦理之名断罪。
不过，现实的答案只是某一次、当前、“统计学意义”上的回答，并不能解决人的终极欲望的难题，距离让人满意的“正解”“真正的答案”相距甚远。而且由于其本质往往是对真实欲望的压抑，是阳乃所说的“代偿行为”，她充满愤懑痛恨着这样无聊的答案，才会以不肯死去的青春的幽灵一般的姿态出目前故事里，惊吓又提点着大老师。
渡航直到最后，并没有简单地给出是或者否的回答，而是将这一叩问悬置。
团子的委托，该如何处置呢？
比起寻找所谓的解答，把艰难的问题化约至不存在，我们更应该提醒自个牢记这一问题——它是一扇门，通向我们早已否定和遗忘的“过去的我”，通向被我们忽略和压抑的征兆，通向曾经困扰年轻的我们，然而彼时却没有意识和能力去思考的那些终极问题。
好，我们进入文本分析。
一、灰姑娘团子的“魔法时光”
在舞会进行中，团子邀请大老师跳舞。
这里就像《闻香识女人》里那突然插入的军官和年轻美女的舞步一般，本质都是梦幻的瞬间，是灰姑娘的魔法时刻。团子做了那么多，也值得这一魔法的瞬间，她也只想要这个。大老师对她也心中有愧，欠了她不少，所以他也决定帮少女的实现这一梦幻，虽然只是暂时的。
由比滨踏着轻盈的步伐，远离我一步，然后揪住制服的裙摆，右脚往后踏，微微屈膝，弯下腰。
「……可以跟我跳支舞吗？」
她优雅地对我行礼，头上的丸子头晃了下，有如小小的皇冠。
这副模样令我当场愣住。
不，是看呆了。
不久后，由比滨慢慢抬起脸。
本来应该是庄重的表情，目前羞红到连在黑暗中都看得出。
「开、开玩笑的啦……啊哈哈……」
看到她快速地拨弄丸子头以掩饰害臊，我的身体终于不再僵硬，露出淡淡的苦笑。
「目前不是跳那种舞吧……」
「说，说得也是！啊……好丢脸……」
由比滨哀号着遮住脸，随后又仰望天花板，不停用手搧风。
你被气氛冲昏头啦。还没跳舞就这样如何行？
我无言以对，发出深深的叹息。
真是连自个都看不下去。
对于我接下来的行为。
我再度吁出一口气。这次不是对自个叹气，而是为自个打气。
大老师早就看穿了一切。然而我们先前的分析显示，他看穿之后是竭尽可能切断这份情感能量互相投射的关系，抗拒、逃避任何互相期待。
从“我讨厌温柔的女孩子”到“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好事”，都是这般习惯使然。
不过在故事的末尾，他看穿之后不再是逃避，而是直面。团子的情感固然是不可能实现的，善良女子再可爱，英雄也有其必然践行的使命，可是其魅力和动人之处如若冷言拒绝，也太不近人情了。
团子教会了大老师接受别人的期待和好意。
这可着实算是一台重大进步。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怼天怼地的叛逆中二青年，遇到别人由衷的好意反而会不知所措，应对失据。然而这正是人类社会的构成的本质，借助互相投射着期待和好意。上位者正是能接受下属期待的人，帝王般的角色更要接受回应全部子民的期待和敬仰，这乃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叛逆的鲁路修》的第一集里，阴谋家记者对王子的轻蔑鄙夷，“泥塑的领袖”，正是在于王子无力真正承受期待。
这才是很多故事里谈到领导人的“气度”——一般人常会理解为唐太宗对魏征的容忍肚量，但比起接受他人对自个的敌意，回应他人对自个沉重的期待和好意才是根本任务。
所以，这也是大老师从一台使用奇招的孤僻策士转向一位有气量者的开始。多谢一直以来团子的细心调教。
就冲这一点，跟团子跳支舞，这支付的学费已经非常优惠了。
我离开放餐点的桌子几步，侧身回过头。由比滨看着我，一脸不解。
「……把手给我。」
我将手放在胸口，弯腰鞠躬，轻轻伸出右手。
由比滨愣了一下，立刻笑出来。她轻轻遮住扬起的嘴角，像在调侃我般，抬起视线问：
「目前不是跳那种舞耶？」
「不是你先起头的吗……」
还不是你在那里装模作样，我才跟着如法炮制，仅此而已。不过，真的很难为情。早知道就别做这种事……后悔及自责一口气涌上心头，伸向由比滨的手迅速垂下。
然而，在那只手放下前，由比滨用力抓住它。
「走吧！」
她牵着我的手，避开人潮走向舞池。
聚光灯和迪斯可球活力十足地在各处投射光芒，舞池里的群众也不甘示弱，兴奋地摆动身体。
目前播的是轻快的流行曲。这种音乐的分类相当精细，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姑且称为电子舞曲应该不会有错。至少不是男女贴着脸跳舞时播放的音乐。
她牵着我的手一甩，我的身体随之转了圈，还跟着踩着舞步，没有跌倒。在音乐、热气与眩光笼罩，以及人群的推挤下，离时髦相去甚远的拙劣舞步。
不过，再如何拙劣都无所谓。
大家都是玩得开心就好，没人会管其他人是在跳舞或是呆站着。谁都没在看。
视着我的，唯有由比滨一人。
灯光不是为特定一人照亮，而是配合节奏四处移动。我们甚至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只有她的笑容及牵在一起的手，看得一清二楚。
在盛装打扮的人群中，穿着制服的我们有点突兀。但在享受短暂时光的人们似乎不介意，我和由比滨都极其自然地融入其中。在人多到快要满出来的舞池中，为了避免撞到人，我时而环着她的肩膀，时而转圈闪躲，继续共舞。
两腿随着高处的音响洒下的音乐打着节拍，肩膀随韵律摆动，双手握拳举到空中！
不管是再随便的舞步，在旁边看跟实际下去跳截然不同，比想象中还要累许多。
主要是精神方面……
经意碰触到的手、近在咫尺的脸庞、拂过耳朵的吐息。
累得要命的我跟由比滨对上目光。
她开心地笑了。
「你的表情好不甘愿！」
「这种愿望太难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啦！」
笑声掺杂在音乐中，一同消失。
但是，确实是不喜欢团子呀。恋心毫无一点机会，真是惨。
由此可见，大老师或是非常专一的。额外支付一点学费，帮少女圆个梦，没问题，不过任何诱惑都没用。魅惑妖艳的姐姐没用，调皮狡猾的小恶魔学妹没用，温柔可爱的团子也没用。
此时大老师对雪乃的感情已经成了坚定的信仰，包含了精神分析师的责任，包含了对自身欲望的全新彻悟，包含了自身一定要解决青春之惑的决心。
“真物”和过去的“形与名”已经坍塌了，然而新的征兆全部都在公主身上汇聚。
勇者必须奋力抵达公主所在之地，解救公主。乃是勇者漫长旅途之意义，他经历了否定之否定的漫长认知。
由比滨的呢喃融进其中。
「……下次，是最后的愿望。」
在伸手可及的距离下，由比滨将额头靠上我的肩膀。
我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回应她的轻声细语，但同样被音乐盖过。
不久后，乐曲的音量逐渐降低，进入下一首曲子。舞会时间大概快结束，下一首的节奏偏慢。根据曲目表，再下一首是相当动感的标准舞曲，以迎接终场。也就是说，这是最后一首慢舞曲，我也不得不回到工作岗位。
「……我得回去了。」
「嗯，我也是。」
我们同时放手，各退一步。
不久之后，类似钟声的重低音，宣告魔法般的时光结束。
魔法的时光结束了。灰姑娘团子所想要的，也只是这一瞬间的时光而已。
各位看官，须知道仅仅是那一夜的光华，就是灰姑娘愿望实现的奇迹了。什么王子跑来家里赶走后妈迎娶灰姑娘当王后，那其实是为了安慰读者的妄想杜撰。现实中被迫生活在灰尘泥土之中的人，每天面对琐碎艰难的生活，品尝着残酷的真实，所以才会做白日梦期待着有某个瞬间的绽放。能够穿上水晶鞋和漂亮华丽的纱裙，在王宫内起舞惊艳四座，已经足矣。
灰姑娘不会还希冀着王子的到来——因为这已经超过了她的愿望限度。
比起《灰姑娘》的结局，《老男孩》才是带有反讽意义的现实。即便昨日重现，白日梦化为精彩激情的奋斗，现实仍然是现实。
各位年轻的看官们，你们目前如果觉得团子这么死缠烂打，最后还要祈求一段梦幻，真是难看，这也很正常，但是也请不要着急下结论。
世事艰难，不如意十之八九。
你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你，把你当备胎；你满心希望，企图获得赞誉，被泼一头凉水；你自个干项目踌躇满志，可是真上了手却一败涂地；你热爱写作/漫画，投入了海量时间却发现没有天赋，远不能及其中佼佼者——更可气可悲的是，即便如此，我们或是放不下，不能放下。有再多决心和意志，最多只能难堪地挣扎。
生活便是这样，人间真实的滋味，我们往往不得不品尝。
接着，大老师这王子和灰姑娘跳完了舞，回到工作立刻被一色一顿责问数落。而后他跟雪乃开始配合完成后续的工作。在这样重要的娱乐时刻，其他人都在跳舞，唯有工作人员要守在后台，真可怜——明明他们也很想一起去跳舞呀！
『那个，比企谷同学……』
我如何等都等不到后半句话，只听得见杂音及细微的呼吸声。
『……一定要实现她的愿望喔。』
声音到此中断。
雪之下微微低头，看不见她的表情。
在时差及距离隔阂下，掺杂杂讯的单行道。
单纯讨论公事，开无聊的玩笑，避免提到其他话题。
想必这才是正确的距离感。
我该说的答案已经很明显。
「——我知道。」
乐曲即将结束。
最后的高潮后，尾声的残响逐渐消失，灯光跟着逐渐转暗。来宾意识到舞会结束，离别之时就要到来，纷纷用掌声、指笛及喝采迎接这一刻，场面一片欢腾。
『——谢谢。到此结束吧。』
等会场的喧闹平息，雪之下举起手，对我打信号。
「收到啰。」
我没有用对讲机回应，而是喃喃自语。
登场音乐轻轻流泻而出，观众逐渐安静下来。我看准这个时机，慢慢提高音量。非常感性的演出。
我按下对讲机开关，静待数秒后开口。
「——好，音乐放了。」
『——了解。广播完后，一色就定位便降低音量。我会打信号给你。』
音乐播完一台段落，来宾已经安静下来，默默等待结束的那一刻。
雪之下看时间差不多了，开始朗读讲稿。
「感谢各位毕业生今日前来参加总武高中舞会。再次恭喜各位毕业。最后，由执行委员上台致词。」
一色伴随掌声登场，聚光灯跟着她的身影移动。最后，光线的轨迹到达舞台正中央。
雪之下抬头看过来。
在飞舞的闪亮光粒间，阴影深处，她静静地举起纤细的手臂。
手臂的高度不上不下，难以判断到底是要举起或是放下。
她带着悲伤的笑容，对我发出结束的信号。
然后，轻轻挥手。
我配合她的指示，一点一点地降低音量，如同拉下帷幕。
各位看官，注意，这里大老师慌了，hhhh。
雪乃的动作里，未必带有如此悲凉的终结之意，而是他自个成了惊弓之鸟，惊恐不已。把雪乃挥手，以及对毕业舞会的结束致辞，都当成了终结的预兆。
我们看书会发现，渡航把团子和雪乃的夜谈拆分成了好几段塞在书里。实际上这时候雪乃已经接受了他的“平常心”，接受了对他依赖的事实，等着他搓出个奇怪的大招。
不过也好在他慌了。
没有继续磨磨蹭蹭的时间了。
后面幕间是在雪乃视角的独白。这里又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用典。
渡航说，到底是他和她的故事。
黑暗中仰望的控制室的小窗，实在太过遥远，无法触及。
将手伸向无法触及的高窗，宛如莎士比亚作品的情节。
我和他的关系、立场，一切都大不相同。只因为构图相似，便产生这种想法。我下意识地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们的关系不会迎接那么浅显易懂的幸福结局。
而是一直维持甚至不知如何称呼的关系。
我、他，还有她。
我们三人的关系，没有称呼方式。
各位看官，督军我分析了十几万字这个“形与名”的问题。在能指网络里有没有位置，有没有“名分”，有没有对应的说法，决定了其是合法或是非法，决定了是否遭受贬低，决定是否被认为“没有意义”“不可能”“不存在”。
在这里渡航借雪乃之口明白地点出来了：没有称呼方式。
没有名字，于是便是暧昧不清之物，是非法之物，是不应存在的怪物。
不过，如同玫瑰还有其他名称，芬芳的香气并不因此改变。
既然如此，我们的关系也会是这样吧。
就算用其他名字称呼这段关系，也不会改变。
一定是这样。肯定没错。
明明完全不相信，我却咽下甜美如毒药的话语，让自个陷入沉睡。
尽管看不清楚背光处的他带着什么样的表情，总觉得他好像突然笑了。
正打算询问什么事时，对讲机发出杂音。
接着，便被告知结束时刻的来临。
愉快的聊天也到此为止。
这样就结束了。
我回应后，补上一句极其简短的话，放开麦克风。
用舞台帘幕后的有线麦克风念出讲稿，闭幕典礼正式开始。只要开始放音乐，演员站上舞台，就结束了。
之后只需要打信号给他。
我朝控制室举起手。
可是，我没有将手伸向高窗，因为我明白那遥不可及。
我只是轻轻挥动。
挥动那失去目标，无处可去的手。
这里雪乃确认了没有名字的怪物的真实存在，这份感情，在她试图将这段关系结束，在推开了大老师之后，依然无可辩驳地存在。她和大老师的默契和互相挖苦吐槽成了习惯，成了快乐的来源。
大老师的“平常心就好”翻译过来就是，管他呢，爱咋咋，不用想了。
有什么样的名字，并不重要，可以有很多名字。没名字也可以自个瞎取一台糊弄别人。
这里督军我要跟年轻的看官们说到说到。
注意，“形与名”并没有多可怕，也没有多严密。大人世界里有的是靠任意摆弄这些鬼东西招摇撞骗之人。只要想想满嘴炮制科学名词的胡诌电视机购物广告，在专业学术刊物上用“阴阳五行”诊断维修发动机的论文，以及那些把妹达人们靠话术把弄人心，以及阳乃、尤其雪母用“形与名”当做武器收拾中二少女雪乃——“名分”也是可以摆弄的。
只有雪乃、大老师这样的少年少女们还在靠着想象建构自身“形与名”的阶段，还年轻，会非常认真执着地追问。
这是罗密欧喂给朱丽叶的毒药，是精神分析师给病人的奇怪红色药丸。多亏了雪乃对于大老师有着强烈的依赖，有着独特的移情，所以她虽然自个不信，但是既然无敌的大老师这么说了，她就决定照做。
不过，如同玫瑰还有其他名称，芬芳的香气并不因此改变。
既然如此，我们的关系也会是这样吧。
就算用其他名字称呼这段关系，也不会改变。
一定是这样。肯定没错。
明明完全不相信，我却咽下甜美如毒药的话语，让自个陷入沉睡。
……
可是，我没有将手伸向高窗，因为我明白那遥不可及。
我只是轻轻挥动。
挥动那失去目标，无处可去的手。
公主是不能自个挣脱锁链的，这枷锁过于坚固，盘根错节——虽说一大半是她自个瞎折腾给自个戴上的。
这也不能怪雪乃。
病人的问题很少是靠自诊解决的，强如大老师，也要有平冢静支援，有阳乃威吓提点。
距离基地爆炸还有5分钟，最后必须大老师来开团打先手了。
然而，舞会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没有波折和冲突，没有督军我曾经预测的好莱坞式的激情碰撞对决。如果这是个好莱坞风格的影片剧本，一定会来一场大乱战，巅峰对决，什么学生造反胡闹，家长气的脸上发白，雪母带头来找主角讨说法，然后正面交锋。
其实渡航这么写不太好看，没实感，不过渡航如此写更符合《春物》这本书的风格和主题。各有取舍，考虑到这是《春物》，他这样写，虽然牺牲了一些过山车式的情绪翻滚，不过对体现悠远深刻的主题更适当。我们等结束之后还会对此做简单总结。
好戏还在后面——
平冢静开始调侃自个喜欢的学生。
「辛苦了。你挺努力的嘛。我在旁边也看得很开心。」
平冢老师大概刚去外面抽烟，她挥着手走过来。
「只是在旁边看吗？机会难得，如何不加入？」
这场舞会是为即将离开学校的人策划。毕业生自不用说，平冢老师应该也有资格。听我这么说，平冢老师轻轻耸肩。
「我的舞台在离职典礼。到时候，我就是主角了。」
她有点夸张地开玩笑，我不禁苦笑。离职典礼预计在四月初举办，那的确是为平冢老师准备的舞台。
然而，既然是学校办的活动，气氛不会像今天轻松自在。她将以教师的身份，我则以学生的身份庄重道别。仅此而已。
我并不是完全不会寂寞。只不过，讲了也没意义。我像平常一样微微扬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
「离职典礼上应该不可能跳舞吧。」
「是啊，真可惜。我也想跟你跳一次舞。」
听到平冢老师的轻笑，我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她「也」想，也就是说……
理解那个意思的瞬间，我手中的饮料泛起波纹。
「……您看见了？」
我压抑着内心的动摇，眯眼看着平冢老师，她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看到这里，她刚才说的「辛苦了」和「在旁边也看得很开心」显得别有深意。呜啊，好想死！
平冢静：我也想跟你跳舞。
直白翻一下，意思是，我喜欢你。
不过作为守规矩的大人，称职的教育者，平冢静早就提前用“形与名”把情感进行了切割和约束。不过这也太可惜了。一台大老师整天心里喊着要娶她的角色，竟然没有娶？！这是人做的事吗？！
读者们只能到同人作品里去找他们谈师生恋爱的故事咯。
我抱着垂下的头，听见愉快的交谈声。抬起脸一看，雪之下和由比滨正往这里走过来，一色也小步跟在后面。
「辛苦了。」
雪之下对我说，我点头回应。她轻轻举起纸杯示意干杯，我也跟着拿起杯子。
「……辛苦了。一切都很顺利，太好了。」
「谢谢……」
我们没有碰杯，只是冷静地交谈。杯中的饮料甚至没有晃动。
由比滨跟一色微笑着对彼此道谢，互道辛苦，一片祥和。
现场聚集了核心人物，各处打招呼的人自然也往这边走。雪之下的母亲当然包含在内。
「很出色的活动呢。」
她带着阳乃过来，雪之下将纸杯放到桌上，挺直背脊，彬彬有礼地低头致谢。
「十分感谢您的协助。多亏有您的指导，舞会才能圆满落幕。」
「不。我才要感谢你答应我们突如其来的要求。」
雪之下的母亲也郑重回应，深深一鞠躬。
接着，两人抬起头，相视而笑。
「这次担任负责人，辛苦你了。做得非常好。妈妈很欣慰喔。」
雪之下的母亲将扇子抵在嘴边，露出柔和的笑容。听见母亲带着调侃的话，雪之下略显害羞地扭动身子，频频在意周遭的视线，轻咳一声。嗯，在这么多人面前跟母亲说话，有点难为情呢……
温暖的视线落在雪之下母女身上。含笑的吐息声中，传出格外愉快的笑声。
大家都十分愉快，一切都圆满落幕了，似乎都完事了。真是可喜可贺。啥也没发生。没有剧烈的冲突，没有互相瞪眼争吵嘴炮，甚至除了一色以外都没有多少美少女之间的争风吃醋。
二、雪之下阳乃的苦闷怒吼
就这么完了吗？
那一只不肯死去的青春的幽灵，终于到来。
恶魔姐姐抵达了，她绝不会缺席该出现的场合。
各位看官，督军我一直说，你们读懂了雪之下阳乃，才读懂了这本书的主题。
我们这就来细品下面这一段——
「姐姐，谢谢你帮那么多忙……」
雪之下咕哝道。阳乃表现出疑惑的模样。
「谢什么？」
「很多事……帮我说话，之类的。」
阳乃问道，雪之下红着脸颊，支支吾吾地回答。掺杂害羞的冷淡语气相当可爱，由比滨为此露出笑容。
我想起阳乃答应过，她会在母亲面前帮忙说话。这人也有姐姐的一面嘛，挺意外的。
阳乃本人则是愣住了。不仅如此，她还不耐烦地用手梳理头发，兴致缺缺地说：
「啊——那个啊。我其实没那个意思。」
嗨呀，各位看官，这里可以解读为阳乃是一台傲娇的姐姐吗？
咋这么解释，似乎也能说得通。毕竟她确实帮了很多忙，给妹妹，尤其是大老师很多的提示。
然而，她却是为了自个的目的——
阳乃的语气冰冷至极，仿佛完全不记得那个约定。温馨的气氛瞬间一变。她无视不知所措的我们，竖起食指抵住下巴，歪过头。
「嗯——好啦，妈妈应该是接受了吧？其他人我不知道就是了。对吧？」
她明明面带微笑，这种说法却只感觉得到恶意。
「……为啥要问我们？」
由比滨勇敢地瞪着她。雪之下握住由比滨的手，大概是反射性的动作。杀气腾腾的气氛，害我也下意识警戒起来。
面对他人的敌意，阳乃仍旧不为所动，用一如往常的轻快语调，直截了当地说：
「至少我还没接受。」
前任勇者，如今的魔王的手下，大恶魔对勇者摇头：马达马达。勇者你太菜了。以为这样就赢了？你是有多天真？
你这样也算是完成冒险最终战？
抱歉，你根本没有通过考核。不及格。
「……咦？」
我忍不住发出声音。我张大嘴巴的模样，八成滑稽到不行。阳乃像在嘲笑般吐出一口气。
「我不能认同。」
讲出这句话的，无疑是雪之下阳乃。
不过，那或许也是其他人抱持的想法。
原本打算永远沉积在心底，任它沉睡，腐朽的些许疑念，如今化为实际的言语。如同被说中心事的错觉，夺走我反驳的力气。
心底压抑埋葬的征兆被大恶魔阳乃毫不留情地挖出来。大老师震惊得无言以对。
阳乃说的，不是她自个不接受，而是她代表的某种叩问反思青春的视点，绝不接受如此这般糊弄过去的行为！
只要大老师还没有明言出自个的欲望，如果放任他这样糊弄过去，他将会错过唯一的机会，要么遗忘，要么变成跟阳乃如今类似的状况。
死了却无法彻底死掉的幽灵雪之下阳乃，如此忠告着勇者。
她还特地提示雪乃，以及各位读者看官们——
不晓得阳乃如何看待这段比任何言词更有说服力的沉默。她用明亮的声音补上一句：
「啊，别误会。老实说，我根本不关心家里的事喔？我又不是特别想继承家业。」
「那……」
雪之下的话只讲到一半。她的视线前方，是阳乃的冷笑。阳乃挂着笑容，接着说道：
「可是呀，我一直受到那种待遇，哪能一下就服气呢？自个死心之后，一直妥协，让步到目前，然后变成这个样子……不觉得要接受挺难的吗？」
各位看官听到了吗？
这是恶魔心底愤懑憎恶的呐喊，是被压抑、强迫、不得不妥协，活得苦闷压抑的痛苦自白。
比起阳乃，雪乃和大老师的邂逅，他们一群人的暧昧圈子，美好的仿佛童话一般。阳乃才是那个青春真正有问题的人，问题可不是一般的大——那些意志愿望不肯死灭却被扼杀的痛苦，她一旦痛彻吼出来“青春根本是谎言——是地狱！”，被封印的实在界狂涌而出，什么樱花色多彩的青春故事都要支离破碎。
有关青春的痛苦压抑的故事，也有过许许多多。一些甚至以当事人重大的事故为终结，一些人则真的患上了某种程度的精神病症，以至于“我活下来了”这样的叙述带着幸存者的口吻。督军我采访调查之中，也听到过不少。当叙述者在我面前将痛苦、压抑和憎恶一股脑倾倒而出的时候，督军我只能沉默以对。
如果说暧昧圈子源自青春期少年少女们过于溢出的力比多爱欲，那么失去控制的愤怒、憎恨、嫉妒、屈辱也同样不会少。由于这些负面的情绪更为强烈，作为征兆无可压抑，往往会影响人的一生。唯有他们绝不会忘记青春时曾经发生过的创伤体验。
如今阳乃她以恶魔和幽灵一般的姿势活着，再完美洒脱的外表，也只是遮掩，内在因为迫害和憎恶化为漆黑的异质。
雪之下带着困惑及悲恸的表情，咬紧牙关，垂下头，用比平常还要稚嫩的语气低喃。
「……为啥，事到如今才讲这些？」
「这是我要说的吧……雪乃，为啥你目前才说那种话？」
阳乃用安抚的口吻，说出告诫般的话。她的语气带有强烈的悲伤。我第一次看到雪之下阳乃扭曲的表情。
看到那样的表情，瞬间语塞。
在雪之下看待心痛之物的同情目光下，阳乃轻轻眯起眼睛。那双眼睛，正在诉说她的不悦。
「这样的结局竟然跟我二十年来的价值相同，我如何可能承认。如果真的要我让给你，请展现相应的成果。」
这句话看似平淡，却藏不住语气中的激情。嘴角明明挂着笑容，眼神却相当有压迫性。
所有人都被震慑住，哑口无言。
家业如何样，根本就无所谓。
被镇压扭曲成恶魔的阳乃需要一台回答，一台彻底的否定。不肯死去，绝不肯如此就作罢的青春幽灵，必须得到满意的回答，才会散去。
这里也可以看到，雪乃从来都不理解她姐姐阳乃。她是一台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一度执着的是追随姐姐的影子，却从未听到过她姐姐内心狂涌的憎恨和痛苦。
也无怪乎姐姐一直把她当小孩子看。就像宇智波鼬看他“愚蠢的欧豆豆”一样。见识过、遭受过实在界侵凌的痛苦创伤之后，再看这些生活在玻璃温室之中的尚未觉醒的弟弟妹妹，会有这样感觉很正常。
阳乃的轻笑声，在静寂中扩散。
「好了……跟小静打声招呼就回去吧。再见。」
阳乃留下这句话，悠哉地迈步而出。关上门的前一刻，她对我挥了挥手。
门静静关上，直到她的轻微脚步声消失为止，我们都动弹不得，也不敢看彼此的脸。或者说，只有我一台人的视线落在脚边。
只剩下三个人的会议室，显得比刚才还要空旷，寒冷。
在鸦雀无声，开始变得寒冷的凝重气氛中，雪之下低声说道：
「那个，对不起。姐姐……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这里，三人或是勉强地收拾收拾，试图挥散阳乃带来的威压。
但是，阳乃是认真的。
幽灵绝不会离去，除非心愿已了。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一）青春的真与伪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大老师与雪乃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三）大老师与雪乃（续）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四）雪乃的转变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五）比企谷八幡的转变（1）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六）比企谷八幡的转变（2）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七）比企谷八幡的转变（3）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八）比企谷八幡的转变（4）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九）寻找“真物”的开端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真实“与“正确”之辨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一）寻找真物的失败（上）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二）寻找“真物”的失败（中）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三）寻找真物的失败（下）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四）寻找真物的失败（续1）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五）寻找真物的失败（续2）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六）青春终结之时（上）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七）青春终结之时（下）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八）大老师1.0版的末路（上）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九）阳乃的叹息与告白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叶山与“正确的幻觉”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一）轻小说与“放弃的快感”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二）与大人世界对决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三）故事与角色的固有结构约束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四）比企谷八幡的关键一跃（上）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五）比企谷八幡的关键一跃（中）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六）比企谷八幡的关键一跃（下）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七）比企谷八幡的关键一跃（终）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八）手握“真实”的战斗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九）对雪乃的最终分析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九）对雪乃的最终分析（补）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三十）结局预测（上）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三十一）结局预测（下）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14卷结局分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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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上尉：《春物》角色情感分析（上）：基础篇、叶山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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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上尉：谈《春物》的解读方法：直面“真实”
督军上尉：《春物》角色情感分析（下）：平冢静篇、一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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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14卷结局分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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