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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理解酒神狄奥尼索斯(Dionysos)的形象?

波子寿司 回答数5 浏览数3377
(Dionysos用的是希腊语转写,英语是Dionysus没错)
呃不太希望有很大的篇幅讲《悲剧的诞生》,尼采的诠释终究是尼采的诠释。
lwjes | 未知
迷狂浪荡子

酒神狄俄尼索斯

罗马名:巴科斯
关键词:美酒,狂欢,戏剧

在诸神式微的时代,酒作为从葡萄中逃逸的精灵,引领着人们重返神奇的世界。酒神狄俄尼索斯作为后起的神灵,代替冥王或灶神进入十二天神系列,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排挤了宙斯,奥秘也许正在于此。

狄俄尼索斯的父亲是宙斯,母亲塞墨勒却是凡女,这在奥林匹斯众神中是个异数。塞墨勒是忒拜城的缔造者卡德摩斯与著名的哈尔摩尼亚(爱神与战神之女)的女儿,天生丽质,却继承了卡德摩斯家族的不幸命运——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物。

不幸是以爱情的名义降临的,宙斯爱上了她。为了避免各种不便,宙斯此番变化成一个普通的男子来幽会。塞墨勒被蒙在鼓里,天后赫拉却明察秋毫。也许受到宙斯的启发,赫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变成了塞墨勒的乳母贝罗厄,满头白发,慈祥的皱纹,手里还拄着拐杖。她以巧妙的言辞煽动着塞墨勒对情人的好奇心——好奇心经常是致命的:「真希望他是个天神,可他会不会是假冒的呢!应该让他拿出点儿证据来,比如穿上他的常礼服什么的。」

塞墨勒觉得有理,下次见面时就求宙斯帮助她做一件事,宙斯满口答应,并指着人神共惧的斯提克斯河发誓。结果塞墨勒提出要见识一下情人的真面目。宙斯想捂住少女的嘴已经来不及了,他非常懊悔,却不能违背诺言,那样代价太高。于是他以自己的真面目——全身披挂、挟雷带电的霹雳天神形象出现在塞墨勒的闺房,可怜血肉凡胎的少女在瞬间就被高压高温和强光化成了灰烬。宙斯从灰烬中取出少女怀孕的孩子,在自己的腿上割了个口子,以袋鼠一样的方式继续孕育孩子,几个月后,狄俄尼索斯出生了。宙斯像在战争时期保存革命后代一样,偷偷地将孩子托付给倪萨山的仙女们抚养。就在这里,狄俄尼索斯发明(也许是发现)了葡萄酒,一种香甜可口、催人入眠、解除疲劳和使人忘忧的神奇液体。

赫拉的迫害坚韧而久远,当狄俄尼索斯以一个漂亮少年的样子回到人间时,赫拉让他发了疯,他因此在埃及、叙利亚等地流浪多年。后来众神之母瑞亚(也称库柏勒)医好了他的疯病。从此后,狄俄尼索斯开始宣扬他是葡萄与美酒之神,从埃及到印度,推广葡萄种植和酿酒技术,并通过音乐、舞蹈、美酒及性欲的结合,到处制造狂欢仪式,这是一种邪教般的放纵与迷狂。他的追随者以女性为主,原因可能是女性身体里分解酒精的酶比较少,更容易醉酒。女信徒喝醉之后非常疯狂,甚至进行「撕牲」活动,即把活生生的牛和羊等撕碎生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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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owei4510 | 来自北京
所有希腊的神灵都要看出自什么神话才可以独立评价这个神灵(角色)。
我阅读的是一份90页的英文短片,是一段关于Dionysus复仇的舞台剧。
起源是Cadmus(祖父)的长女Agave(大姨)否认Dionysus(主角)的神性,长女甚至认为她的妹妹(主角母亲/三妹)是和凡人生下Dionysus。Zeus(主角父亲/神)发怒并以雷枪赐死Dionysus的母亲。
Dionysus太长,简称Dio.
多年后,Dio在Lydia(地名)崛起,以酿酒使人民供奉他为神。当Dio返回Thebes(地名,故乡)时,他给诬陷他的凡人表亲们一个惩罚,一个非常残酷的惩罚。
首先Dio以酒迷惑众人,使人不能脱离对酒的依赖,由此来感谢他,遵他为神。让女人离开房子,到山上去和男人交欢,并称为释放本性。诸多女人加入此行列,其中就有曾经污蔑Dio的大姨本人以及Ino(二姨)。
大姨的儿子Pentheus继承Cadmus的王位,对国家出现糜烂感到非常愤怒,也否定Dio的神性。当国王捉到Dio糜烂的信徒后就把她们关进牢狱。终于,Dio一次性拯救了所以被关起来的信徒,解救信徒后Dio就地微笑并等待士兵来捉他。于是国王与Dio见面。国王百般质疑,Dio轻松解答,第一次会面国王让士兵囚禁并捆住Dio。在此时国王有明君风范,不信Dio的怪力乱神。
Dio是货真价实的神,用神力轻松解脱并联络自己的信徒,甚至亲自上殿去跟国王聊天。国王一往如故,不认同Dio。直到最后一刻,Dio提出要带国王去偷窥“女人的神秘”。国王觉得看着女人喝酒会难受,但国王却喜欢这种难受,甚至愿意付钱。
Dio觉得可以带国王去看信徒们的私生活,相对的,要国王以女装前去光明正大地窥视她们,窥视女人,哪怕这些女人里面有国王的母亲,Dio的大姨。国王自此发生大变,在女装一事上全听Dio。自此,国王曾英明过。
很快国王死了,传信使看到国王像陌生人救助,陌生人用身体把国王拉上树顶,此时信使明白那陌生人是Dio神性的化身。Dio呼叫信徒,使信徒围攻国王所在的书,以大姨为首的女信徒们最终还是把国王弄了下来。国王害怕地求大姨(国王母亲)别杀他。但大姨突然翻白眼,并以神一般的力气与二姨和其他女信徒将国王撕开,大姨在事后甚至以为自己徒手猎杀了一只狮子幼崽。Dio的女信徒甚至知情不说,鼓励大姨拿着“狮子幼崽”的头颅向Thebes人民炫耀。
前任国王Cadmus在大姨炫耀的过程中带着国王的残躯回到Thebes,施法弄醒大姨。待大姨看清自己手上是儿子的头颅时才从醉中醒来。Dio的神格出现,并一一惩罚当年污蔑Dio母亲的表亲们。
最后结局:
神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人不能反抗神,反抗者将重演今天的悲剧。
………………………………
只从我所阅读的Dio改编剧本来说,Dio有神力且智慧超群,但没有圣人品德。
报复如同他所说:让世人知道他们的神是残酷与仁慈并存吧!
在这份剧本表达着神的欲望,而神也会利用人的欲望来达成自己的目标,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美丽的恶魔。
………………………………
这里有很多次要的内容没写,例如惩罚的内容、Dio的诞生和重生、国王对Dio信徒的看法等等有趣但相对不重要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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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edome | 来自北京
谢@霧葉@闲者邀,虽然在这之前我就已经关注了这个问题就是了(笑)。
本来这个问题挺大的,而且是鸡颗果大佬提的,云豆卷大佬也关注了,我就搬个小板凳等着学习一个了,但是既然有人邀请我,那我也就献个丑,抄抄书好了。
手机不方便码字,不好调格式和插入链接,先占个坑。

长文预警,正文长度约有2.7万字。
<hr/>一、狄俄涅索斯来自何方?

在《希腊宗教研究导论》作者所在的那个时代,学界还普遍相信狄俄涅索斯是一个晚期传入希腊的、外来的,确切的说是来自北方、来自色雷斯的神。然而现在的考古发现证明了早在迈锡尼时代就存在一个至少神名和狄俄涅索斯极其相近,基本可以认为是同名的神。有些学者已经大胆推测,在克里特文明中就已经存有对狄俄涅索斯的崇拜。我在另一个回答什么是厄琉西斯密仪(Eleusinian Mysteries)?里提到过,简·艾伦·赫丽生认为存在一个“发源于埃及,经克里特到萨莫色雷斯再到色雷斯,再从色雷斯南下到厄琉息斯的狄俄涅索斯崇拜的秘密仪式的传播路线”,这一路线很可能要被直接修正成埃及—克里特—希腊半岛,从地理上来讲似乎也更符合直觉。
那么,关于狄俄涅索斯来自色雷斯的理论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吗?非也,狄俄涅索斯和色雷斯的密切联系不可否认是确实存在的,狄俄涅索斯和他的秘密仪式与弗里吉亚的联系也是确实存在的。迈锡尼时代存在一个“狄俄涅索斯”,不等价于希腊宗教中的狄俄涅索斯形象已经完备。须知狄俄涅索斯是一个别名多到令人发指的神,在“狄俄涅索斯”这个神名下,可能是多个不同的神融合的一个神的形象。在狄俄涅索斯的秘仪和来自小亚细亚的崇拜地母神的秘仪(譬如说,崇拜西布莉的秘仪)合流之后,他的传说也被添加上了和小亚细亚相关的内容,这样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也就是说,狄俄涅索斯可能是一个多地起源,在希腊融合成型的神。
《希腊宗教研究导论》中指出,在荷马的时代,狄俄涅索斯还不是奥林波斯十二神之一,而在帕台农神庙的檐壁上,狄俄涅索斯是坐着的众神中的一个。那么,显而易见的,狄俄涅索斯的地位在这期间得到了提升。在一些年代比帕台农神庙大理石雕更早的瓶画上,可以见到狄俄涅索斯进入奥林波斯山的情景。在一个年代为公元前六世纪和公元前五世纪之交的基里克斯陶杯(Kylix)上的瓶画上就有这样的内容,因为陶杯上有铭文,所以可以确认上面的神明的名字。


陶杯正面的图案刻画的是奥林波斯众神相聚的情景,有手持闪电的宙斯,正在给他斟酒的他的男宠伽涅墨德斯,拿着头盔和长矛的雅典娜,拿着一支花的赫尔墨斯,赫柏和赫斯提亚手持花朵和树枝,阿佛洛狄忒两手分别拿着鸽子和花朵,阿瑞斯拿着头盔和长矛。而在瓶画的背面,狄俄涅索斯驾着马车带着他的随从,也就是两名萨提尔和两名酒神狂女,显而易见是要进入奥林波斯山和其他神明相聚。《希腊宗教研究导论》中认为,狄俄涅索斯地位的提高,可能和最早一批源自于酒神颂歌的悲剧的出现有关。而笔者以为,也不能排除秘仪间的合流、酒神信仰甚至俄耳甫斯教的传播导致酒神地位提高的可能,《俄耳甫斯教辑语》中收录的最古老的一批古辑语和铭文辑语的年代就是公元前五世纪。
接下来,我们来谈狄俄涅索斯和色雷斯的联系,在荷马和索福克勒斯的记述中最早提到了狄俄涅索斯和色雷斯相关的一则故事,那就是色雷斯国王吕库尔古斯冒犯了狄俄涅索斯,最后受到了众神或者来自狄俄涅索斯本人的惩罚,在《伊利亚特》中有如下片段:
即使是德鲁阿斯之子、强有力的吕库尔古斯,
由于试图与天神较量,也落得个短命的下场。
他曾将那些仙女——狄俄涅索斯的保姆赶下尼萨神圣的山岗,
她们丢弃手中的权杖,吕库尔古斯用赶牛的棍棒抽打他们。
狄俄涅索斯吓得只顾逃命,
但却一头扎进海浪,
在忒提斯的怀里躲藏,狄俄涅索斯神惊恐万分。
无忧无虑的众神对吕库尔古斯的暴行怒不可遏,
克洛诺斯之子将他的眼睛打瞎,此后他便来日无多。
众神对他恨之入骨,因为他冒犯了神明。

在索福克勒斯的记述中则说:
他,德鲁阿斯之子、厄多尼亚人之王,
被狄俄涅索斯绑了起来,并被埋在岩石里。
他怒气冲天,但很快又心灰意冷。
他的双眼被弄瞎了,于是他疯狂地咒骂神灵。
是的,他把罪恶的手
伸向神的随从,
侵犯他的女人们,
因而激起了缪斯女神们的愤怒。

我在另一个答案为什么希腊底比斯的神话中基本全是悲剧?里提到过,在神话中,吕库尔古斯的受罚是狄俄涅索斯作为新生的神确立自身权威,显现自身神性的过程的一个组成部分。抛开神话来看,直接对比荷马和索福克勒斯的记述,我们也能看到狄俄涅索斯的地位和形象的变化,在《伊利亚特》中,狄俄涅索斯表现的非常不光彩,他被一个凡人所恐吓、驱赶,惊恐万状地逃走并寻求庇护,最后是众神降下惩罚。而到了索福克勒斯这里,狄俄涅索斯自己完成了报复。在其他的记述中,我们也能看到狄俄涅索斯变得比荷马时代要强而有力的多,比如在欧里庇得斯的《酒神的伴侣》中,狄俄涅索斯毫不留情地惩戒了对他不敬的彭透斯。
现在,我们来看看古希腊历史学家的记述,希罗多德曾经谈到萨特拉厄人(Satrae ),他说:“据我们所知,萨特拉厄人从不屈从于任何人。直到今天,他们仍是所有色雷斯人当中唯一自由的民族,因为他们居住在森林茂密的高山上,山上长年积雪。萨特拉厄人是一个非常好战的民族。他们拥有一座供奉狄俄涅索斯的神示所。那些负责解释神谕的萨特拉厄人被称为贝西人(Bessi )。”《希腊宗教研究导论》中依据这一说法,认为从没有被征服过的萨特拉厄人不会接受任何外来的崇拜,所以狄俄涅索斯崇拜应当是萨特拉厄人本地的崇拜。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是笔者以为这并不是充分的证据。不过《希腊宗教研究导论》在后文中指出狄俄涅索斯带有一定的战神属性,例如在欧里庇得斯《酒神的伴侣》中说道:
他还分享阿瑞斯的一点职权:
那些武装上阵的士兵还没有举起长枪厮杀,
就莫名其妙地先害怕起来,
这就是由于狄俄涅索斯搅得他们心慌意乱。

那么如果狄俄涅索斯同时也是萨特拉厄人的战神的话,他就基本不可能是一个外来的神,当然,这种说法也缺乏确凿的证据。
希罗多德认为贝西人是萨特拉厄人中的祭司阶层,但是在斯特拉博的记述中则不是这样的。斯特拉博说贝西人是居住在哈俄摩斯山(Haemus Mons )及附近地区的许多掠夺成性的部落中最野蛮,最强悍的。另一位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没有提到萨特拉厄人或者贝西人,但是他提到了一些山地民族,他们并不接受奥德律萨人(Odrysae)的西塔尔克斯国王的统治。他把这些民族统称为狄俄伊人(Dioi/Dii)。这些民族很可能就包括贝西人,因为我们从老普林尼的著作中得知,贝西人有许多名称,其中之一就是狄俄-贝西人(Diobesi )。《希腊宗教研究导论》中认为狄俄涅索斯的别名之一也许来源于“Diobesi”,不过笔者不清楚指的是哪一个。
接下来我们从欧里庇得斯的作品入手谈一下狄俄涅索斯和忒拜还有小亚细亚的联系,欧里庇得斯在《酒神的伴侣》中最早提出狄俄涅索斯出生于忒拜,这未必就不是对狄俄涅索斯属于本土起源的那一部分的反映。在这部戏剧中,狄俄涅索斯说:
我离开了弗里吉亚和盛产黄金的吕底亚以后,
经过被太阳烧焦的波斯平原、
巴克特里亚的城关、
米底的寒冷高原、富庶的阿拉伯、
还经过亚细亚沿岸
有美丽望楼的许多城市,
那里杂居着希腊人和外国人。
现在我来到了希腊,此前我已在全世界所有其他地方
教人歌舞,建立我那神秘教仪。
向凡人显示,我本是
一位天神。

欧里庇得斯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狄俄涅索斯是一位本土起源的神,但是他同时也是外来的神,但他并不是来自色雷斯,而是来自亚细亚。追随他的狂女们也说:
我们来自亚细亚,来自光荣的特摩罗斯(Tmolus ),
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然而,欧里庇得斯是在马其顿创作的这部戏剧,因此他应该知道这些对他的构思影响重大的仪式是来自色雷斯。正如普鲁塔克所说:“这些被称为克罗多涅斯(Klodones)和米玛洛涅斯(Mimallones)的妇女举行的仪式与居住在哈俄摩斯山附近的厄多尼亚妇女和色雷斯妇女举行的仪式一模一样。”在戏剧的第三首合唱歌里,狄俄涅索斯来到庇厄里亚(Pieria),中间穿过两条马其顿的河流——阿克西俄斯河(Axios)和吕狄阿斯河(Lydias):
幸福的庇厄里亚,
狄俄涅索斯热爱你,
他会到你那里,
指挥歌队跳舞,狂欢作乐,
他会引导跳旋舞的狂女们,
穿过急流的阿克西俄斯河,
穿过吕狄阿斯河,
那是河流之父,
它赐给人类财富,
我曾听说它用清澈的流水,
灌溉那盛产名马的土地,使它肥沃。

据此,《希腊宗教研究导论》中认为欧里庇得斯了解马其顿的崇拜狄俄涅索斯的仪式,那么他应该知道这些仪式是来自色雷斯的,并且据此推断欧里庇得斯和很多希腊人一样讨厌色雷斯人,所以故意不提及色雷斯。笔者觉得这未免太苛求欧里庇得斯了,在他的时代对狄俄涅索斯的崇拜已经相当普及,他很难认识到哪里是狄俄涅索斯崇拜的发源地。
从斯特拉博的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到色雷斯和小亚细亚的联系。据斯特拉博说,像欧里庇得斯一样,品达也认为,人们祭祀狄俄涅索斯的仪式实质上和弗里吉亚人祭祀大神母的仪式是相同的,他还说:“和这些仪式非常相似的还有色雷斯人举行的名叫科提泰亚(Kotytteia)和本狄斯节(Bendideia)的仪式。由于弗里吉亚人是从色雷斯迁来的移民,因此这些仪式很可能是他们从色雷斯带来的。”他在自己的著作的第七卷(已经散佚)的一个残篇里说得更加直截了当。他说,居住在山地的伯尔尼科斯人(Bernicos)最初统治着布里吉斯人(Briges),而布里吉斯人“是色雷斯的一个部落,他们当中的一部分进入了亚细亚,而且他们的名称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被称为弗里吉亚人。”
至此,问题就全部解决了,色雷斯人和他们的仪式曾经分成两支,一支向东传播到小亚细亚,另一支向西南进入希腊。因此当希腊的移民到达小亚细亚时,对小亚细亚人崇拜地母神的仪式并不感到陌生,当这些仪式被引入希腊,和崇拜狄俄涅索斯的仪式合流之后,自然在狄俄涅索斯的传说上添加了和亚细亚有关的内容。
最后做一个总结,狄俄涅索斯很可能是一个多地起源的神,一方面如希罗多德所说,他起源于埃及的奥西里斯,另一方面,他又来自于色雷斯,以及受色雷斯影响的小亚细亚和萨莫色雷斯,同时,他还有着希腊本地起源的部分,全部的这些在希腊发生融合,最后产生的就是我们看到的狄俄涅索斯的形象。

二、地母神之子狄俄涅索斯

在荷马、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的笔下,虽然狄俄涅索斯被一些女性照料着,但他并不是一个婴儿。他和她们一起像同龄人一样狂欢,可见在他们的作品里,他不是一个小孩。在神话里,一些仪式几乎已经被人遗忘,而神话正是从这些仪式演变而来的。
普鲁塔克在其著作《伊西斯和奥西里斯》中谈到奥西里斯和狄俄涅索斯的相似之处,在他看来,两者体现的都是“潮湿的原则(moist principle)”。他说:“如果说别人不知道,你克勒阿(Klea)应该知道奥西里斯和狄俄涅索斯是一样的,因为你是德尔菲的梯伊阿得斯(Thyiades)的总管,而且你的父母已经让你懂得奥西里斯的仪式。”在做了各种比较之后,他又说:“如前文所说,埃及人在许多地方都能找到奥西里斯的坟墓,而德尔菲人也说,他们把狄俄涅索斯的遗物埋在了神示所的旁边。当梯伊阿得斯养育利克尼特斯时,荷西俄伊(Hosioi,"ὅσιοι", "神圣的人",德尔菲神庙中操持仪式的祭司)在阿波罗的神庙里举行了秘密的祭祀活动。”在祭祀狄俄涅索斯的仪式上,人们要再现他被杀害并被肢解的情景。从这个段落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狄俄涅索斯这个神祇复活了,他转世为一个婴儿,从而获得了新生。利克尼特斯正是那个摇篮里的婴儿。赫西基俄斯在评论“利克尼特斯”一词时说:“这是狄俄涅索斯的一个别名,源自小孩睡觉的摇篮。”关于这种摇篮也就是利克农,参见我的另一个回答什么是厄琉西斯密仪(Eleusinian Mysteries)中的“什么是利克诺福利亚”一节。在这里,我们只需要知道,抚养或唤醒利克尼特斯的仪式清楚地告诉我们,这是对婴儿神的崇拜。
妇女们对利克尼特斯——摇篮里的婴儿的崇拜反映了原始社会的一个阶段,在这个阶段,妇女意识到自己的主要职能是生儿育女,她们还没有冒险去尝试执行已婚妇女的更文明的职能。在狄俄涅索斯的神话中,我们首先要注意的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是他母亲的儿子。在神母和处女神的宗教(比如说,德墨忒尔和科瑞)中,所反映出的与其说是母亲和女儿的关系,毋宁说是女人一生中的两个阶段——作为女儿的女人和作为母亲的女人。如果我们想要在神话中寻找一种父母与孩子的关系,显然最亲近的关系不是母女关系,而是母子关系。
梯伊阿得斯不仅崇拜利克尼特斯——摇篮里的婴儿,而且崇拜生育这个婴儿的母亲塞墨勒,这种崇拜也发生在德尔菲。普鲁塔克在《希腊人的问题》中讨论了德尔菲的三个重大节日,在提及其中的赫洛伊斯节时他是这样说的:“这个节日的内在含义只有梯伊阿得斯知道,多半具有某种神秘色彩。但从公开举行的仪式来推测,这是一个纪念塞墨勒回归的节日。”普鲁塔克的推测无疑是正确的。赫洛伊斯节是一个复活节,人们会在这个节日上举行一些反映神复活的仪式。
狄俄涅索斯和他的父亲宙斯的关系非常松散,而且带有编造的成分。他实质上是他母亲的儿子——“塞墨勒的孩子”。所以这里我们首先要问:“塞墨勒是谁?”
(《希腊宗教研究导论》在这里引用了拉姆齐教授在对弗里吉亚的文献资料进行研究时发现的坟墓上的碑文,从语言学的角度论证弗里吉亚的ξεμελω=塞墨勒Σεμέλη并且相当于希腊的Γῆ,Gē,也就是大地,从而说明塞墨勒是大地女神,这段太麻烦了,主要是我不懂希腊语要输入希腊文特别费事,所以我转而引用维基百科的一段内容。)
依据一些语言学家的观点,色雷斯-弗里吉亚语中的“塞墨勒(Semele)”来自一个意为“土地”的原始印欧语词根。Julius Pokorny 根据意为“土地”的原始印欧语词根*dgem-重建了塞墨勒的名字并且和色雷斯人的Zemele(意为“大地母亲”)女神联系在一起。
此外,希罗多德提到了达契亚人(Dacians )和盖塔人(Getae)所崇拜的Zalmoxis,伊安布利霍斯说Zalmoxis是盖塔人崇拜的最伟大的神。在第欧根尼·拉尔修的一段摘要中说,亚里士多德曾经把Zalmoxis和腓尼基人的Okhon以及利比亚人的阿特拉斯(Atlas)放在一起比较。有说法认为Zalmoxis是萨巴最俄斯(Sabazios)的另一个名字,而萨巴最俄斯被认为是色雷斯人对宙斯或者狄俄涅索斯的称呼(我们在下文还要提到萨巴最俄斯)。萨巴最俄斯在约达尼斯(应该指《The Gothic History of Jordanes》)里被称作Gebelezis,去掉作为后缀的zios/zis,词根Saba- = Gebele-,暗示和弗里吉亚人的大地母神西布莉(Cybele)存在联系。
语言学家认为Zalmoxis来自色雷斯语中表示土地的词*zamol,这可以和弗里吉亚人和立陶宛人的大地女神的名字 Zemelo和Žemyna相比较,以及立陶宛的冥府神Žemeliūkštis,立陶宛语词汇Žalmuo意为"谷物发芽"或者“青草”,Žalmokšnis是它的另一种可能的形式。在色雷斯语中zalmon或者zelmis意为“隐藏”
《希腊宗教研究导论》中接下来引用了几幅瓶画说明狄俄涅索斯是从大地中诞生的。


不过对于第二幅瓶画的解读存有争议,有人认为那从大地中诞生的孩子也有可能是厄里克托尼俄斯(Erichthonius)。关于这一部分就不再赘述了,对于狄俄涅索斯是大地母神之子的说明应该已经足够。

在忒拜,关于狄俄涅索斯的诞生的神话有其特别的地方。他的母亲塞墨勒不仅是大地女神,而且是被闪电烧着的大地女神刻罗尼亚(Keraunia)。
在古典文学作品中经常可以见到作为刻罗尼亚的塞墨勒。索福克勒斯在其作品中说到“你和你那被雷电击中的母亲”。在《希波吕托斯》中,欧里庇得斯也说到“那因了两头着火的霹雳,生下那重生的酒神的塞墨勒”。这些描述似乎是以地方性的崇拜为基础的,也就是对雷电的崇拜和对被雷电击中的地方的崇拜。《酒神的伴侣》的开头是由狄俄涅索斯说的开场白,这段开场白描述的是塞墨勒的圣所:
我来到忒拜这个地方,
我乃宙斯的儿子狄俄涅索斯,
卡德摩斯的女儿塞墨勒所生,
由霹雳火催生出来的。
我现在由神的形象化作凡人,
出现在狄耳刻水泉边、
伊斯墨诺斯河畔。
我看见我那遭雷劈的母亲的坟墓就在这宫旁,
她那房间虽然早已坍塌,
但却在冒烟,宙斯的火焰还在闪光——
这是赫拉迫害我母亲的永不泯灭的痕迹。
我赞美卡德摩斯,
他使这地点成为圣地——
他女儿的坟墓。
我用果实累累的葡萄藤将它四面环绕起来。

同样,这段话也不仅仅是交代这个故事的地点。任何一个被雷电击中的地方都被认为是特别神圣的场所。塞墨勒的坟墓无疑正是这样的一个地方,而据保萨尼亚斯所说,忒拜确确实实存在这样一座坟墓。
狄俄涅索斯的崇拜及其神话总是带有人们关于闪电和突如其来的像火一样的神灵显现的记忆,这种现象很可能不仅仅是出于诗人的想象,而是原始现实的写照。在《酒神的伴侣》中,狄俄涅索斯不仅是在火中诞生的,而且在他的周围还有火把围绕着。但是他作为一个神的“显现”的标志是一场明显的雷暴,这雷暴像是复活的火焰,在塞墨勒的坟墓上闪现,同时还传来他的声音:
快把霹雳的火焰点燃,
把彭透斯的屋子烧掉、烧掉!

接着歌队答到:
你没看见火光吗?
没有看见塞墨勒的神圣坟墓周围
冒出宙斯的霹雳火吗?
那是她从前遭雷打的时候
遗留下来的。

亚里士多德在他的著作中谈到,在比萨尔泰地区附近的克拉斯托尼亚,“有一座高大、优美的狄俄涅索斯神庙。据说,每逢过节和献祭的时候,如果狄俄涅索斯神想给人们带来好收成,就会冒出巨大的火光,在神庙里干活的人都见过这种情形;但是如果他要让人们歉收,就不会有火光出现,神庙只有漆黑一片。”

由此可见,狄俄涅索斯是古代色雷斯的大地女神塞墨勒的儿子,而塞墨勒是刻罗尼亚——被雷电击中的女神。既然狄俄涅索斯是母亲遭到雷击之后诞生的,那么他后来成为雷神宙斯的儿子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三、蜂蜜、谷物与葡萄

狄俄涅索斯作为葡萄之神是人所共知的,但是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葡萄酒并不是希腊北部和色雷斯地区的居民典型饮料。狄俄涅索斯崇拜的主要特征是对酒类饮料的崇拜,但是葡萄酒既不是唯一的酒饮料,也不是最原始的酒饮料。我们完全可以找到证据证明,对葡萄酒神的崇拜被强加在一种崇拜之上,或者也可以说是来源于这种崇拜,那就是崇拜一种早期的北方的酒,一种谷物酿成的酒。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要来谈谈狄俄涅索斯的诸多别名。狄俄涅索斯是一个有着许多名字的神祇,他被称为巴克斯(Bacchus)、巴克俄斯(Baccheus)、伊阿科斯(Iacchus)、巴萨瑞俄斯(Bassareus)、布洛弥俄斯(Bromius)、欧伊俄斯(Euios)、萨巴最俄斯(Sabazios)、匝格瑞俄斯(Zagreus)、提俄纽斯(Thyoneus)、勒那伊俄斯(Lenaios)、厄琉忒瑞俄斯(Eleutherios)等等,这些远不是全部(Dionysus#Epithets,可以参考英文维基,实际上,英文维基这里也没有收录狄俄涅索斯的全部别名)。这些名字当中相当一部分和勒那伊俄斯(“榨葡萄的神”)相似,只是作为描述性的名称,从来没有演变为具有地位的专有名词。一些名字(如伊阿科斯和巴克斯)虽然最终变成了专有名词,但它们最初只是一些叫喊声而已。直到阿里斯托芬的时代,伊阿科斯还是一首歌的名字。最初它很可能是仪式上的一种呐喊,在其本身意思被遗忘之后,人们还长期地保留着这种呐喊。由于这些呐喊具有模糊性并适合重复,因此特别能够激起人们的宗教情绪。
狄俄涅索斯神的各种名称对断定他的本质当然具有重要作用,因为它们都表达了崇拜者某个阶段的情感,而这些阶段正是狄俄涅索斯这个神祇的演变过程。某些名字似乎是一些地方所特有的。萨巴最俄斯是色雷斯人和弗里吉亚人使用的,匝格瑞俄斯是克里特人使用的,布洛弥俄斯多为忒拜人所用,而伊阿科斯则为雅典人所用。
下面我们来谈萨巴最俄斯,这一名称比狄俄涅索斯具有更多的外来的成分。萨巴最俄斯从未获许进入奥林波斯山,即使是奥林波斯山的外围。在狄摩西尼时代,思想正统的人认为,对萨巴最俄斯的崇拜是一种外来的宗教,是不光彩的,甚至是令人憎恶的。狄摩西尼对埃斯基涅斯的粗暴攻击之一就是,他指责埃斯基涅斯的母亲教会了他如何举行秘密祭礼,指的就是祭祀萨巴最俄斯的仪式;他还指责埃斯基涅斯在举行了各种道德败坏的仪式之后,“领着那些信众满街奔跑,这些人头上缠着茴香和杨树枝,他手里拿着红蛇,让蛇在他的头顶舞动,一边喊着‘欧俄伊·萨波伊(Euoi Saboi)’”。萨波伊是萨巴最俄斯的崇拜者,就像巴克斯也有自己的崇拜者(Bacchae)一样。当然,狄摩西尼的指责是极不公正的。萨巴最俄斯的祭祀仪式和正统的狄俄涅索斯的祭祀仪式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名称不一样罢了,但前者没有得到彻底承认。最重要的是,这些仪式被认为是外来的。从泰奥弗拉斯托斯在其文章《迷信者》中的描述可以清楚的看到,一些受人尊敬的虔诚的人也悄悄地崇拜萨巴最俄斯。崇拜萨巴最俄斯的人没有感到道德上的压力,但他有点过于虔诚,“每当偶然看到一条红蛇,他就会向萨巴最俄斯祈祷”。
直至基督教时代,蛇依然是萨巴最俄斯崇拜中的重要因素。亚历山大的克雷芒和阿诺比乌斯(Arnobius)都提到,萨巴最俄斯秘密祭典的“标志”之一就是“在胸前滑行的蛇”。当然,蛇跟狄俄涅索斯也有联系——也许他是从早期的神那里继承了这一标志——但是狄俄涅索斯更具特色的标志是公牛。人们似乎一直以为萨巴最俄斯比狄俄涅索斯更原始、更野蛮。狄俄涅索斯以许多不同的形象出现,这让狄奥多罗斯感到困惑,他说:“有些人随意编造,说还有一个狄俄涅索斯,年代比现在这个狄俄涅索斯要早得多,因为他们声称狄俄涅索斯是宙斯和珀耳塞福涅的儿子,这个狄俄涅索斯被一些人称为萨巴最俄斯。他们还举出证据,说人们是在夜间偷偷庆祝他的生日、为他举行献祭仪式的,因为他们觉得这些仪式不够体面。”这些话可能指的是神与入会者之间的神秘婚礼。(关于神圣婚礼可以参考我的另一个回答什么是厄琉西斯密仪(Eleusinian Mysteries)?中的“神圣婚礼与圣子诞生”一节)
悲剧家们在作品中没有提到过萨巴最俄斯,但喜剧中的现实主义描写反映出当时人们普遍狂热地崇拜这个几乎是野蛮人的神。如果斯特拉博没有说错的话,狄摩西尼的性格并不属于雅典人的典型性格。“像在其他方面一样,”斯特拉博说,“雅典人对外来的风俗都是抱着欢迎的态度,对外来的神祇也是如此。他们从海外引进了许多神圣的风俗,但喜剧家们在作品中取笑他们的这种做法,特别是取笑他们引进弗里吉亚人和色雷斯人的仪式。柏拉图提到本狄德亚人的仪式,狄摩西尼提到弗里吉亚人的仪式。狄摩西尼还指责埃斯基涅斯和他的母亲一起举行这些仪式,还和信众一起在大街上奔跑,一边呼喊‘欧俄伊·萨波伊’和‘希耶斯·阿特斯(Hyes Attes)’,这些呼喊和萨巴最俄斯及神母有关。”
阿里斯托芬在他的戏剧作品中提到了萨巴最俄斯的特性以及他与狄俄涅索斯之间的内在亲缘关系。在喜剧《鸟》中有一个无法翻译的双关语,阿里斯托芬以此告诉我们萨巴最俄斯是弗里吉亚人。在他的另一部戏剧《吕西斯忒拉忒(Lysistrata)》中我们可以看到萨巴最俄斯的崇拜仪式具有狂欢的性质,参加者多为妇女,剧中有如下片段:
这么说那些女人已经疯狂地闹起来了?
萨巴最俄斯就在旁边,她们当中有的敲起了小鼓,
有的在房顶上喧嚷,呼唤着阿多尼斯。

但最具启发意义的是《马蜂》的开场,在这里,阿里斯托芬提到了萨巴最俄斯。两个奴隶——索西阿斯(Sosias)和珊提阿斯(Xanthias)——正在看守他们的主人布得吕克勒翁(Bdelycleon)。他们知道他是一个危险的恶魔,因此绝不能打瞌睡。
珊:我知道,可是我确实想睡上一会儿,解解乏。
索:那你就冒冒险吧,甜蜜的瞌睡
也落到了我的眼皮上。
珊:什么?你是疯了还是在跳科律班忒斯舞?
索:不是,是萨巴最俄斯送来的瞌睡把我缠住了。
珊:你和我一样,此刻都得侍候萨巴最俄斯。
刚才的瞌睡
像波斯人那样向我的眼皮进攻。

在这里,萨巴最俄斯与其说是狂欢的酒神,不如说是让人无法抵挡的瞌睡之神。为何如此?我们可以从晚期的历史学家的记录中得到这个答案。
据阿米阿努斯·马尔切利努斯(Ammianus Marcellinus)说,当瓦伦斯皇帝(Emperor Valens)围困卡尔西顿时,被围困在城里的人对他大加谩骂,说他是“萨巴亚里俄斯(Sabaiarius)”。马尔切利努斯解释说:“萨巴亚(sabaia)是伊利里亚的穷人喝的一种酒,用大麦或小麦酿成。”可见,萨巴亚里俄斯是“啤酒人”——喝啤酒或酿造啤酒的人。圣哲罗姆在评论以赛亚时说:“有一种饮料是用谷物和水酿造的,在达尔马提亚省和潘诺尼亚省,当地的方言把它称为‘萨巴乌姆(sabaium)’。”在喝葡萄酒的人看来,啤酒是低等人喝的饮料。葡萄酒是一种更稀有、更精致的饮品,最初也比较昂贵。萨巴最俄斯这个廉价的谷物酒神给人带来的是瞌睡而不是灵感。
欧洲的酿酒历史似乎可以简单地概括如下:如果我们从神话的角度追根溯源,就会发现原始人在苦恼的时候总能找到某种原始的醉酒方式。在进入农耕社会之前,他们便懂得将蜂蜜自然地发酵成一种饮料。古代传说常常提到这种蜂蜜酒。据珀斐里说,有一次宙斯要把克洛诺斯灌醉,为的是让他神志不清。夜神对宙斯说:
那些蜂蜜酒会让他醉倒,你看到他
俯卧在高高的橡树下时,
就把他绑起来。

柏拉图也说过,波洛斯(Poros)喝醉后在宙斯的花园里睡着了,但他喝的不是葡萄酒而是琼浆玉液,因为当时还没有酒。所谓的琼浆玉液就是众神喝的饮料,也就是用蜂蜜酿成的蜂蜜酒。人们知道这种饮料,他们献给原始的大地神灵的奠酒就是这种蜂蜜酒。普鲁塔克说,在葡萄出现之前,蜂蜜酒被用作奠酒,“直到现在,那些不喝葡萄酒的野蛮人还在喝蜂蜜酒”。蜂蜜酒只不过是比葡萄酒更原始的一种酒罢了。
在蜂蜜酒之后出现的是用谷物发酵酿造而成的饮料。色雷斯的狄俄涅索斯的各种名字就是由这些酒饮料得来的,但这些名字似乎从来没有在希腊真正地扎下根来。古典作家的作品提到这些名字,但是它们只是被当作野蛮人所用的,令人好奇的东西,如色雷斯人、亚美尼亚人和埃及人的饮料。
随着人类进入农业社会而产生的谷物酒取代了原先的蜂蜜酒,最后又被葡萄酒所取代。从神话的角度讲,当葡萄酒神狄俄涅索斯出现之后,人们对萨巴最俄斯的崇拜便相形见绌了。萨巴最俄斯到头来始终是一个没有被本土化的外来神。
至此,我们终于有资格说狄俄涅索斯崇拜的实质是什么了。这种实质就是陶醉,但按照原始人典型的思维习惯,这一实质几乎是立即地转变为比纯粹的醉酒更深刻、层次更高的东西。这种陶醉被认为是受到神的感应。当原始人第一次尝到某种酒时,心中充满了无比的喜悦,他觉得自己体内涌动着一种新的、奇特的活力。这是怎么回事呢?对他来说,答案很简单:他受到了神的感应,他觉得神实实在在地附在了他身上,他的体内有一种神圣的东西,一种他自己无法控制的东西;他疯狂了,但这是一种神圣的迷狂。对他来说,一切强烈的悲痛或欢乐都是神带来的。在《希波吕托斯》中,当歌队看到疯狂、陶醉的淮德拉时,她们不禁问道:
啊,孩子呵!你可不是被神迷住了吧?
把你迷住的是潘神呢,还是赫卡忒呢?你梦游着,
这是庄严的科律班忒斯在作怪,
还是那大山女神呢?

这段话不是出于诗人的想象,它表达的是一种真正的信仰。

四、树神狄俄涅索斯

狄俄涅索斯崇拜的实质是对酒的崇拜,这是他和别的神祇的区别所在,是狄俄涅索斯崇拜影响如此广泛的秘密所在。但是,如果我们以为这就是狄俄涅索斯崇拜的全部,那将是一个严重的误解。在这个神祇形成的过程中,起作用的不仅有酒这一因素,而且还有其他一些原始的因素,而这些原始的因素也是其他民族的神祇在形成过程中所共有的。
即使是在比较神话学几乎不存在的古代,善于思考的古人还是把狄俄涅索斯和别的神祇放在一起比较。普鲁塔克对一些宗教问题做过大量的思考——虽然这种思考有点模糊——因此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种可比性。他对奥西里斯和狄俄涅索斯进行过比较,这种比较是非常富于启发性的。通过比较,普鲁塔克发现,和许多别的民族所崇拜的神一样,狄俄涅索斯在某种意义上体现了大自然与四季同来去、与大地果实共消长的生命。在一个充满真知灼见的章节里,他提醒人们注意他所观察到的各种崇拜的可比性:“弗里吉亚人认为神到了冬天是要冬眠的,到了夏天就会苏醒过来。于是他们在冬天要举行庆祝酒神冬眠的仪式,而在夏天则要庆祝他的苏醒。帕夫拉戈尼亚人声称,神到了冬天会被绑起来投进监狱,到了春天就会骚动起来,并挣脱身上的绳索。”这个段落以及后文我们将要引述的段落似乎是后来整个比较神话学的先兆。
像其他许多神祇一样,狄俄涅索斯体现了大自然中生命的冲动,这一点不仅哲学家认识到了,而且还被人们的崇拜仪式所证实。也就是我们要说的作为树神的狄俄涅索斯和作为公牛神的狄俄涅索斯。
狄俄涅索斯是顿德里特斯(Dendrites)——而且是跟广泛意义上的植物神:他是无花果树之神,即绪喀特斯(Sykites);他是常春藤之神,即喀索斯(Kissos);他是成长之神,即菲托弥诺斯(Phytalmios)。早这一点上,他和波塞冬、阿提卡的年轻的男性神以及伯罗奔尼撒的赫尔墨斯的某些方面几乎没有什么差异。很可能狄俄涅索斯与其他神祇的共同点要广泛得多,因此受到了希腊南部居民的欢迎,这使得他和赫尔墨斯的融合成为一件很容易的事。这种融合清楚地体现在以下事实中:在美术作品中,赫尔墨斯和狄俄涅索斯都被刻画成头像方碑(Herma),在实际的崇拜仪式上,他们也是以这种形象出现的;他们作为丰产之神的标志都是男性生殖器。我们很难说出年轻的狄俄涅索斯(即更成熟的利克尼特斯)和赫尔墨斯的区别。(关于赫尔墨斯崇拜和头像方碑,可以参考我的另一个回答为什么赫尔墨斯在希腊不受崇拜,在希腊化埃及受崇拜?)


从这幅瓶画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狄俄涅索斯和赫尔墨斯的融合。在图案的正中,狄俄涅索斯完全以葡萄酒神的形象出现。他左手拿着巨大的葡萄藤,右手拿着他那根特有的酒神杖,他的崇拜者——一个萨提尔正在吹奏双管箫。但花瓶外部的图案表现的是一个崇拜的情景,而不是神话故事。在这里,狄俄涅索斯是树神,因而职能更广泛一些。可爱的迈那得斯(Maenad)们正围着一个神跳舞,而这个神是一根粗糙的柱子或一块木板,上面套着一件华丽的仪式性的衣服。这是一根原始的头像方碑,上面装饰着一些巨大的葡萄枝,还有一些常春藤枝叶、蜜蜂巢和一条用干无花果串成的项链——如今的希腊农民在赶路时也拿着这么一串干无花果。这个神祗掌管着一切成长着的东西、每一棵树和植物以及那些天然的产品,只是到了后来他才演变成单纯的葡萄之神。常春藤、松树和蜜蜂巢也被包括在他掌管的范围内。蜂蜜酒被取代了,但蜂蜜对他来说依然是神圣的。只有橄榄树不在他的掌管范围内,因为这是雅典娜的圣树。
对狄俄涅索斯而言,常春藤特别神圣。为了获得他的感应,崇拜他的迈那得斯咀嚼常春藤叶,就像德尔菲神示所的女祭司咀嚼月桂树叶一样。普林尼说:“直至今天,色雷斯各民族在举行仪式时还用常春藤来装饰酒神的节杖(酒神杖)、头盔和盾牌。”因此当狄俄涅索斯来到忒拜时,他还记得常春藤在仪式上的作用:
我向忒拜呼喊,要唤醒
我那缠着常春藤的长矛,
让她用双手抱着我的节杖,
在她的肩膀上披着我的野山羊皮。
(欧里庇得斯《酒神的伴侣》)

下图是卢浮宫收藏的一个巨爵上的图案。图中的木雕神像非常原始,但完全是葡萄之神的形象。这个神以一根柱子的形象出现,画家把他刻画成了一根头像方碑,这使我们想起狄俄涅索斯也被称为珀里喀俄尼俄斯(Perikionios),即“柱子上的神”。


图131和图130有着明显的不同。图131中那两个粗俗的萨提尔在崇拜他们的神时只有一种方式,他们只会伏在巨大的酒杯旁。而图130中的迈那得斯是在崇拜生命之神,在仪式上她们如痴如醉,不时弯下腰触摸大地一一生命之母;画面上的酒坛只是一种象征,迈那得斯们在它的周围狂欢着。远在葡萄传入之前,色雷斯本土就已经存在着对树神的崇拜。我们有证据证明,这种树神崇拜一直延续至罗马时代。最近在埃斯基·朱米(Eski Djoumi) 的一座清真寺发现的、现存于沙罗尼基(Saloniki) 的一块石碑就是一个有趣的证据。这是狄俄涅索斯的女祭司的坟墓上的一块石碑,碑文中已经找不到她的名字,但“女祭司”一词后面跟着酒神特有的两个别名:θύσα和εύεία。她是一个名叫“持常春藤的人”的组织的女祭司,而且她把自己在葡萄园里的一些财产托付给了她所属的组织。但是,如果这个组织的成员不能够满足她的条件,包括在祭祀时她要献上玫瑰花环,那么这些财产便被转给另一个叫“持橡树枝的人”的组织,当然这个组织也要满足同样的条件。
哲学家觉得树神过于简单。他要把狄俄涅索斯抽象化,不仅要去除他的拟人形象,而且要除掉他的动物和植物形象。尽管如此,哲学家还是利用树神作为达到他的“潮湿原理”的垫脚石。普鲁塔克说,希腊人不仅把狄俄涅索斯看作酒神、酒的发明者,而且把他看成“潮湿原理”的发明者。他还说,品达在其作品中所说的足以证明这一点:
他掌管着天下所有的树木,
并且一棵棵地滋养着它们。
欢乐之神狄俄涅索斯是一颗洁白无瑕的星星,
给采摘果实的人们带来光明。

普鲁塔克对品达的这个段落情有独钟。在《会饮篇》中,他再次引用了这个段落。普鲁塔克有一个农民朋友,他指责普鲁塔克阻碍了他崇拜缪斯女神们,他原本希望自己至少可以崇拜她们当中的塔利亚(Thalia)。普鲁塔克说,这种指责是不公正的,因为农民可以崇拜树神顿德里特斯,还可以祟拜阿涅西多拉一一给人们奉献礼物的女神,接着他便引述了品达的这段话。当然,品达的说法并不能证明“潮湿原理”。诗人和原始时代的人们都不使用这种哲学术语。但是,世界各地的原始人过去和现在都知道有某种东西或某个人能够使树木和植物生长、使动物和人繁衍后代,他们为它(或他)的到来而欢呼,为它(或他)的离去而悲伤。后来,虽然他们依然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但他们还是把它称为“潮湿原理”,而诗人则称之为“爱”或“生命”。
远在普鲁塔克之前,神学家们对“潮湿原理”就已经津津乐道了。在欧里庇得斯的《酒神的伴侣》中,狄俄涅索斯崇拜是一种新的宗教,这种新“酒”必须倒进一些古老的“瓶子”里。忒瑞西阿斯企图用一种软弱的理性主义来冲淡这种宗教,这是一种典型的正统做法,全世界胆怯温和的祭司都会这样做。他说,狄俄涅索斯根本不是新的神祗,而是非常古老的神,像德墨忒尔一样古老、可敬,德墨忒尔是“干燥原理”,狄俄涅索斯是“潮湿原理”,没有什么比这种解释更保险、更令人满意。他是这样教导诚实的彭透斯的:
人间有两位
最主要的神,
一位是女神德墨忒尔,即大地女神——
随便你叫她哪个名字,她用固体粮食
养育凡人,继她而来的
是塞墨勒的儿子,他酿造液体葡萄酒送给人类,
弥补营养的不足。

这种理性主义并不代表诗人欧里庇得斯的观点,而是代表祭司忒瑞西阿斯的观点。这一点很明显,因为紧接下来,欧里庇得斯彻底摆脱了那种有关“干燥(固体)”与“潮湿(液体)”的说教,转而谈论狄俄涅索斯神带来的睡眠的魔力和他倒出的血液。
普鲁塔克用品达的说法作为证明“潮湿原理”的证据。无疑,树木和植物包含的液体对狄俄涅索斯来说是神圣的,这也许是这种抽象理论产生的原因。但是,不管普鲁塔克是否了解到这一点,这种抽象观念与其说跟树神顿德里特斯有联系,不如说跟作为公牛神的狄俄涅索斯有联系,而这个神也许比树神更原始。

五、公牛神狄俄涅索斯

要理解作为树神的狄俄涅索斯并不难,他只不过是众所周知的葡萄神的前身。作为公牛神的狄俄涅索斯就不那么容易为我们所接受了,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了公牛神赖以产生的那种思维习惯。希腊人也没有了那种思维习惯。他们迅速、彻底地进入神学的拟人论阶段,以至于我们无法怀疑,在伯里克利统治下的雅典,认为狄俄涅索斯的化身是公牛这样的教条被当作绊脚石,而且必须尽可能地把这种信仰清除出人们的视野。
一个神究竟化身为何种动物,当然取决于崇拜者所处的环境。如果崇拜者生活在狮子出没的地区,那么他祟拜的神很可能就会以狮子的形象出现,然后,狮子将会成为侍候这个神的随从。我们在前文已经看到,狮子是小亚细亚的大山神母的侍从,守护在她的左右,牵引她的战车,守卫她的宝座。同样,作为塞墨勒(大地神母的一种称呼) 的儿子,狄俄涅索斯也有一驾由狮子牵引的战车。有时候,还有一头狮子侍候着他,虽然和他的母亲相比,他的这种情况要少一些。
在讨论作为公牛神的狄俄涅索斯之前,我们先来讨论狄俄涅索斯的一个别名——布洛弥俄斯。品达和埃斯库罗斯使用过这个名称,欧里庇得斯则经常使用。从诗人们对这个名称的使用可以清楚的看出,他们把它和动词βρέμω联系在一起,这个动词的意思是“发出混乱的响声”。在流传下来的品达的一首酒神颂歌的残篇里我们看到这样一句:“我们赞美你,布洛弥俄斯——发出巨响的神祇。”
有时人们把这种巨响和雷声(βροντή)联系起来。因此我们在品达的《奥林波斯颂》第二首中看到:
在高高的奥林波斯山上,曾经住着
留有一头长发的塞墨勒。
美丽的塞墨勒
后来死于隆隆的雷声。

狄俄涅索斯从某种意义上说既是雷电催生的,而且他就是雷神,一个发出神秘声响的神,一个带来音乐的神。这是一种奇怪、混乱的音乐,一种具有狂欢色彩的音乐,我们知道这种音乐是他从北方带来的。
斯特拉博为我们保留下了埃斯库罗斯那部失传的《厄多尼亚人》的两个残篇,内容与这种狂欢的音乐有关。斯特拉博说,埃斯库罗斯在《厄多尼亚人》中提到女神科堤斯(Kotys)以及在崇拜她时使用的一些器物,接着便这样介绍那些崇拜狄俄涅索斯的人:
一个用排箫吹出美妙的旋律,
那优美动听的颤音唤起了
灵魂的狂热。
另一个把手中的钹敲得震响。
双簧管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但中间还夹杂着
模仿出来的公牛低沉的叫声——一种无法理解的响声。
汇集在这深沉的旋律里的,
还有令人战栗的鼓声,像雷鸣一般从地下传来。


上面的瓶画摹自大英博物馆收藏的一个花瓶的图案。狄俄涅索斯一手拿着大酒杯,一手拿着巨大的伸展着的葡萄藤,他正站在两只大的眼睛之间。一头小狮子像狗一样仰望着他,把他尊为自己的主人。在花瓶的反面图案上,扛着大锤子的赫淮斯托斯也拿着葡萄藤一一象征酒神的威力。在这个画面上,狮子已经失去了它的现实意义,因为狮子在希腊已经不再是最让人恐惧的动物。因此,一个文明的农耕民族所崇拜的神必须重新化身为其他动物的形象,如蛇、小山羊,最重要的是化身为公牛。对于伯里克利时代的雅典人来说,公牛神也许太野蛮了,但是欧里庇得斯一定觉得公牛神在马其顿受到了热烈的崇拜。对于像阿卡狄亚人这样的放牧山羊的民族来说,山羊代表着生命和繁殖,而对于养牛的民族来说,公牛则是一种更具威力的载体。在《酒神的伴侣》中,我们见到狄俄涅索斯以蛇的形象、狮子的形象出现,但他最先出现时的形象也是最重要的形象是公牛。欧里庇得斯是这样说到狄俄涅索斯的神秘诞生的:
人们发现一个长着牛角的神,
他的头上缠着一些蛇。

在俄耳甫斯教最高的秘密祭典上,崇拜者在成为“巴克斯”之前,必须生吃公牛的肉。也许就是通过这种圣餐,神的公牛形象便演变成一种神秘的教条。当彭透斯把“巴克斯”关进监狱时,他在食槽里见到的不是那个漂亮的陌生人,而是一头愤怒的公牛。这种幻觉无疑是起源于古代的信仰和宗教仪式。还是在《酒神的伴侣》中,当狄俄涅索斯把彭透斯带到喀泰戎山一他的丧生之地时,疯狂的彭透斯看到的是一幅奇怪的景象:
啊,我的眼前
一片明亮,好像看见了两个太阳、
两个忒拜和我们的有七个城门的城墙;
我看见你像一头牛
在前面引导我,你头上长了犄角。
你到底是人还是野兽?可此刻你确实
变成了一头公牛啊!

最后,到了最危急的时刻,酒神的伴侣们呼唤她们的神去复仇。这时她们已经处于疯狂状态,酒神那古老的化身在她们的脑海里浮现:
啊,现身吧,现身吧,不管你以什么形象、用什么名号,
啊,变成一头公牛、一条多头的蛇吧,
或者变成一头浑身冒火的狮子!
啊,神,神秘的野兽,来吧!

所有这一切疯狂的想象不仅基于一种确实存在的信仰,而且这种信仰被实实在在的仪式表达了出来。在讨论布洛弥俄斯这个名字时,我们已经看到,色雷斯人在祭祀狄俄涅索斯时“模仿出公牛低沉的叫声”,他们是在向公牛神吼叫。吕哥弗隆的《亚历山德拉》(Alexandra)的评往者说:“女人在崇拜狄俄涅索斯·拉菲斯提俄斯时,头上戴着牛角。她们这是在模仿他的形象,因为在人们的想象中,他是一个长着牛头的神。在绘画上他也是以这样的形象出现。" 我们可以从普卢塔克的著作中找到更多的有关细节:“在许多希腊人的想象中,狄俄涅索斯的形象是一头公牛。厄利斯的妇女在向狄俄涅索斯神祈祷时,请求他迈开牛脚,来到她们的身边。而阿耳戈斯人的狄俄涅索斯的别名是‘公牛出身’。他们用号角把他从水里召唤出来,同时把羊羔投人深水中,献给守门神。然后他们把号角藏在他们的酒神杖里,就像苏格拉底在论述荷西俄伊时所说的那样。”可见,人们召唤的是一个公牛神,而他是从水里出现的。
俄耳甫斯教赋予了公牛、狮子、蛇等各种形象的神奇特的神学含义,而眼下我们必须注意的是,这些形象跟希腊南部的居民赋子他们本土的神的形象有很近的亲缘关系。到公元前5世纪,宙斯、雅典娜甚至波塞冬都已经具有了纯粹的人的形象。但是,一直到阿忒纳乌斯(Athenaeus)的时代,库兹科斯(Cyzicus)的波塞冬的崇拜者还被称为公牛,一些低等的神祗依然保持着他们的公牛形象。让我们来看看得伊阿尼拉(Deianeira)和阿刻罗俄斯的哀婉的故事吧:
我的情人是一条河,我说的是
伟大的阿刻罗俄斯,他曾经变成三种形象
一再地来追求我:有时是一头看得见的公牛,
有时是一条卷曲的光滑的蛇,
有时像一个魔怪,
人身牛头,蓬乱的胡子
漂浮在潺潺流动的清濑河水上。

我还没见到过有哪幅瓶画把狄俄涅索斯刻画成一头公牛的,但从下图 (摹自维尔茨堡博物馆收藏的一个花瓶) 可以看到他骑在一头公牛上,这表明了他跟公牛的密切联系。他手中的双耳大酒杯泼出的是酒一他献给人们的礼物。这幅画有着特别的意义,因为这个花瓶的反面图案刻画的是手持三叉戟的波塞冬骑在一头白公牛上。从这两幅画可以看出,这个瓶画家似乎有意把这两个掌管潮湿和成长的神祗放在一起比较。


既然希腊人有以公牛形象出现的波塞冬和河神,那么他们接纳以公牛形象出现的狄俄涅索斯就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更何况他是掌管树液、繁殖、生命和酒的神祗。像在日常生活中一样,在神学里水和酒会发生融合,而希腊南部的居民在其中加入了水这一因素。可见,以树神和公牛神开象出现的狄俄涅索斯不仅是掌管陶醉的神灵,而且是原始的自然之神(nature god),但其中融入了酒的因素。德墨忒尔和科瑞是自然女神,她们有规律地从地下冒出,又从地上回到地下,但她们自始至终都是那么安详和规矩。狄俄涅索斯可以说是与科瑞相当的神,但他所包含的酒和狂欢的因素使他与众不同。
狄俄涅索斯的这种双重性体现在他的一个别名上,这个仪式性别名就是“狄堤然玻斯”(Dithyrambos)。我们只有清楚地记住他的这种双重性,才能理解这一别名的意思。

六、酒神与酒神颂歌

我们必须把狄堤然玻斯——狄俄涅索斯的别名一一和酒神颂歌(Dithyramb) 放在一起考察。事实上,“伊阿科斯”这一名称似乎就是源于酒神颂歌。
希腊人常常认为狄堤然玻斯这个名称表明了狄俄涅索斯神诞生的方式。他们不管这个词中元音ι的长短,认为该词是从δι和θύρα(二重门) 派生出来的,因此它的意思是“两次诞生的神”:一次诞生于母亲的子官,另一次诞生于父亲的大腿。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关于他的诞生的最重要的秘密。《酒神的伴侣》中的那首关于他的诞生的合唱歌清楚地提到了这一点:
啊,阿刻罗俄斯的女儿,美丽的少女,
可敬的狄耳刻,
你曾接待宙斯的要儿
在你的泉水中沐浴。
当他的父亲宙斯
把他从不灭的火焰中抢救出来,
放进自己的大腿的时候,他大声说道:
“进去吧,走进生命的第二道门吧。
看吧,为了你,我切开了
我的大腿。你要两次走进孕育之门。
啊,布洛弥俄斯,
我要把你缝进我的大腿里。”

狄堤然玻斯是“奇迹般地诞生的”,是用神秘的方式孕育出来的利克尼特斯。错误的词源解释使我们相信传说的正确性。
既然狄堤然玻斯是神秘地诞生的婴儿,那么酒神颂歌就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诞生之歌”。柏拉图在他的《法律篇》中也是这么说的,尽管他的语气并不十分肯定。在谈到音乐的种类时,他说:“还有一种歌曲,被称为狄俄尼索斯诞生之歌,我想那就是酒神颂歌。”
我们已经看到,作为掌管生命和繁殖的神衹,狄俄涅索斯的形象是一头公牛,因此,我们看到品达把酒神颂歌说成是“赶”牛之歌时就不必感到奇怪了:
美惠女神们在那里出现了,她们
对着她们的首领狄俄涅索斯歌唱,
唱的是酒神颂歌一一赶牛之歌。

在这里,美惠女神介乎仪式和诗歌之间;一方面,她们是抽象的、优雅的节奏,一方面又是崇拜仪式上的美惠女神。上文已经说到厄利斯的妇女们在颂歌中召唤她们的公牛神,这是现存的最早的酒神颂歌。巧的是,普鲁塔克在他的《希腊人的问题》中对此有较详细的描述。他问“为什么厄利斯妇女在她们的颂歌里祈求狄俄涅索斯迈开牛脚来到她们的身边?”接着,普鲁塔克引述了那首简短的仪式性颂歌的全文:
英雄,狄俄涅索斯,来吧,
到厄利斯你的神庙来。
我们,还有热爱你的美惠女神,
恭敬地恳请你迈开你的牛脚,
快速地到我们的身边来!
高贵的公牛啊,高贵的公牛。

我们看到,在这些妇女的召唤中,“英雄”放在“狄俄涅索斯”的前面,这不禁让我们猜测一种崇拜取代了另一种崇拜: 早在狄俄涅索斯到来之前,厄利斯的妇女崇拜一个以公牛形象出现的神; 后来,狄俄涅索斯取代了这一公牛神,成为她们的崇拜对象。但是,更可能的一种情况是,“英雄”在这首颂歌中纯粹是一个修饰性的词语。这个词最初的意思是“强的”、“强有力的人”。
颂歌中提到了美惠女神,这一点很重要。她们是促进增长的女神,因此当生命之神出现时,她们往往陪伴在他的左右。在这里,她们就像是狄俄涅索斯的保姆、安详的酒神狂女。狄俄涅索斯诞生、出场时,她们都在旁边侍候。
在德尔菲发现的一首派安赞歌(Paean)里,人们在春天庆祝狄俄涅索斯的诞生。歌中列举他的别名时,首先提到的是狄堤然玻斯,然后才说到巴克斯、欧伊俄斯、布拉伊特斯和布洛弥俄斯:
啊。来吧,狄堤然玻斯,巴克斯,来吧,
欧伊俄斯,拿着酒神杖的神,布拉伊特斯,来吧,
布洛弥俄斯,来吧,带着你那
神圣春天的神圣时刻来吧。
啊,巴克斯,欢迎你,啊,派安,欢迎你。
在神圣的忒拜,你那美丽的母亲
堤俄涅为宙斯生下了你。
天上所有的星星都高兴得翩翩起舞。
啊,巴克斯,凡人们也为你的诞生而欢呼。

这个新生的神就是狄堤然玻斯。在春天,大地复苏的时候,他就诞生了。 派安原本是阿波罗的别名,在此却被给予了狄俄涅索斯。在神庙完工的大喜节日 里,一切都是那样和谐、和平,于是,神学在此为了达到教化的目的,企图把两种东西调和起来,但这是不可能的。在神话中,没有什么比这一点更明确的了: 派安赞歌和酒神颂歌从一开始就是截然不同的东西。然而,正是通过对两者的对比,我们才不仅能够最好地理解酒神颂歌的实质,而且能够懂得整个狄俄涅索斯崇拜的意义。 作为德尔菲的一名祭司,普鲁塔克对阿波罗和狄俄涅索斯、派安赞歌和酒神颂歌 进行过对比,这种对比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启发。上文我们已经谈到普鲁塔克对奥西里斯和狄俄涅索斯的比较。值得注意的是,在讨论伊西斯和奥西里斯时,普鲁塔克说:“提坦神和‘完满之夜’的情形跟奥西里斯的仪式中的‘撕成碎片’、‘复活’是一致的。”他还说:“埋葬的仪式也是一样。埃及人在许多地方都有奥西里斯的坟墓。而德尔菲人也说,狄俄涅索斯的遗体被埋葬在他们的神示所的附近;当梯伊阿得斯唤醒利克尼特斯时,荷西俄伊在阿波罗的神庙举行一种秘密的祭祀仪式。”一句话,在德尔菲,人们举行的仪式和奥西里斯的仪式非常相似,也涉及狄俄涅索斯被撕成碎片、死亡、被埋葬,最后复活转世为一个孩子。 在另一部著作里,普鲁塔克说,这些仪式跟一个被称为狄堤然玻斯的神衹有关, 还说酒神颂歌的特点是内容跟上述变化、复活有关,因此它和阿波罗的派安赞歌有着明显的区别。由于普鲁塔克的这段论述有助于我们了解狄俄涅索斯的真正本质,它反映了有文化的希腊人对狄俄涅索斯崇拜的态度,因此有必要详细地加以引述。普鲁塔克在讨论德尔菲的狄俄涅索斯崇拜时谈到了狄俄涅索斯和阿波罗的区别。他对德尔菲的狄俄涅索斯崇拜无疑是了如指掌的。他说,和阿波罗一样,狄俄涅索斯与德尔菲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一说法让现在的人们感到震惊。接着,他用他那个时代的哲学家常用的方法对这两个神祗进行了对比: 阿波罗代表简约、统一和纯洁,狄俄涅索斯代表多重的变化和变形。这种教义只有专家知道,普通人是不知道的。这些专家很可能包括俄耳甫斯教的神学家。他接着描述了这种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教义在大众参与的仪式中是如何体现出来的。当然,他颠倒了事物发展的自然顺序。 他认为,那种只为少数人知道的教义催生了一种宗教仪式,他们用通俗的语言来描述这种宗教仪式,为的是让普通人接受它。然而,事实上,当然是先有仪式,然后神学家才赋予它神秘的意义。用这种观点来考察普鲁塔克的论述,会发现其中包含着许多有趣的东西:“狄俄涅索斯经历了多重变化一一风、水、土地、星星、新生的植物和动物。他们用两个神秘的术语来概括这些变化,即‘撕裂’和‘肢解’。他们把这个神衹称为狄俄涅索斯、匝格瑞俄斯、尼克特利俄斯(Nyktelios) 和伊索代特斯(Isodaites),还为这个神衹编造了关于他的毁灭与消失、复活与新生的神话,让这些神话与上述变形一一对应。他们为他(狄俄涅索斯)歌唱酒神颂歌,内容与他的受难和变形有关。这种颂歌具有飘忽的特点,正如埃斯库罗斯所说:‘用变化不定的酒神颂歌歌唱狄俄涅索斯是很适合的,而歌颂阿波罗的应该是讲究秩序的派安与祥和的缪斯。’雕塑家往往把阿波罗刻画成一个永远年轻的神,而把狄俄涅索斯刻画成各种形象。总之,他们赋予阿波罗统一、有秩序、简约的特点,而赋予狄俄涅索斯的特点是由混合带来的某种杂乱,这种混合的成分包括玩乐,过度、热切、疯狂。因此,他们是这样召唤他的:‘欧伊俄斯,狄俄涅索斯,你那仪式上的火焰能让女人们疯狂。’”
普鲁塔克接着谈到了德尔菲人是如何把每一年的时间划分成两部分,分别用来祭 祀阿波罗和狄俄涅索斯的。作为外来的征服者,阿波罗分得的那段时间更长、更有利:“由于这些变化的周期是不规则的,被他们称为‘饱足’的时段要长一些,而被他们称为‘渴望’的时段要短一些,因此在这件事上,他们按照某种合理的比例行事。在每年剩余的时间里,他们在祭祀仪式上使用的是派安赞歌,但在冬天到来的时候,他们启用酒神歌颂,而停止使用派安费歌。在此后的三个月时间里,他们召唤的神是狄俄涅索斯,而不是阿波罗,因为他们认为,就持续的时间而言,世界处于有序状态的时间与处于大火状态的时间这两者的比例是三比一。” 普鲁塔克使用了一些专业术语,如“大火”(conflagration),这表明他把一些哲学思考(特别是赫拉克利特的哲学思想) 引入了他的宗教讨论。在这一点上,我们无需跟随他的思路。他的论述当中值得我们注意的是:酒神颂歌是在冬季的祭祀仪式上演唱的歌曲,具体时间很可能是那些与冬至日有关的节日;这种仪式性的颂歌具有狂欢的特点,歌唱的是代表各种自然力量的神衹,内容与他的受难、死亡、复活有关,因此它与安详、简朴的派安赞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句话,酒神赞歌以及与之相关的狄堤然玻斯包含着两种因素:一种是古老的生命和繁殖之神,另一种是新的酒神。这正是我们在狄俄涅索斯崇拜中看到的两种因素。
接下来要考察的就是狄堤然玻斯这个词的词源。人们在解释狄堤然玻斯一词的来源时,常以为该词含有“二重门之神”的意思,这种解释当然是行不通的。语言学家们一致认为,从词源学的角度看,狄堤然玻斯(Dithyrambos) 和它的同源词thriambos 有着不可割裂的关系,后者是拉丁语词triumphus(胜利)的词根。苏伊达斯对thriambos的意思作过各种各样的猜测,其中的一个也许道出了它的真正意思。他说:“他们把诗人们的疯狂称为thriasis.”那么,thriambos难道不是诗人在疯狂的灵感支配下创作出来的诗歌? 这个词中的第一个音节 包含一个长元音i,这也许指的是词根δι,我们在讨论宙斯节时已经论及。当时的词源学根本无视音节的长度,误认为δι源于διός,从而导致了混乱。此外,某个自以为是的神学家为了达到说教的目的想到了所谓的二重门。我们从神话中无法知道古代德尔菲那些被称为特里亚(Thriae) 的女祭司的职能是什么。难道她们不是那些唱着疯狂的颂歌(thriambos) 的疯狂少女吗?
我们从斐洛科罗斯的著作中得知,特里亚是帕耳那索斯山上的仙女、阿波罗的保姆。除此之外,我们从未听说过阿波罗有过保姆,他纯粹是父亲的儿子。说她们是狄俄涅索斯的保姆难道不是更有可能吗?
那首献给赫耳墨斯的荷马颂歌提到神秘的特里亚,这既奇怪又富于启发性。诗人让赫耳墨斯说出他最初的预言才能不是宙斯给予的,而是那三个作为祭司的少女给予的:
这些姐妹出生后被叫做特里亚,这些少女一共有三个,
她们都长着迅捷的翅膀,给人带来快乐。
她们单独居住在帕耳那索斯山脚下。
我还是个看护牛群的牧童时,她们就教给了我预言的能力。
我父亲无瑕顾及我,也没有注意到我有了预言的能力。
她们拍打着翅膀飞来飞去, 为一切事物作出了预言。
如果她们吃了蜂蜜一一这是众神的琼浆,
神圣的疯狂会让她们禁不住说出万物的道理,
但如果她们吃不上蜂蜜, 她们就会乱作一团,从而无法作出预言。

特里亚是一些像迈那得斯一样的保姆,她们和梯伊阿得斯一样在被神附体后进入迷狂状态,同时口出呓语,但她们的迷狂不是由酒神巴克斯引起的,甚至不是由啤酒神布洛弥俄斯、萨巴最俄斯、布拉伊特斯引起的,它源于一种更原始的、能够令人陶醉的饮料一蜂蜜酒。总之,她们是“墨利萨”(Melisse),是喝蜂蜜酒的女祭司,是蜂蜜酒使她们进人迷狂状态的;她们是蜜蜂,花粉把她们的头部染成了白色,她们嗡嗡叫着,杂乱地聚在--起。前文已经说到古人在祭祀仪式上献上的是蜂蜜祭品,而且以弗所的阿耳忒弥斯的那些女祭司是蜜蜂,德墨忒尔的女祭司们也是蜜蜂,德尔菲神示所的女祭司也是一只蜜蜂。贝西人的神谕是由一名女祭司传达的。希罗多德对贝西人的神谕和德尔菲的神谕进行过比较,那么,贝西人的女祭司难道没有可能是蜜蜂? 在历史上,德尔菲的女祭司咀嚼月桂树叶,但如果她是蜜蜂,那么她一定会从蜂巢中获得她的灵感。  
欧里庇得斯在他的作品中提到,阿佛洛狄忒对一切生物都具有可怕的威力,因为她是大神母一切神圣传统的继承者。此时,欧里庇得斯的脑海里浮现出那神圣的蜜蜂的形象,我们已经无法知道他赋予她什么神秘的联系。在《希波吕托斯》中,他让由少女组成的歌队唱道:
啊,忒拜的神圣的城墙,啊,狄耳刻的水泉呵!
你们且来说塞普里斯是怎样扑向前来的吧。
那因了两头着火的霹雳,
生下那重生的酒神的塞墨勒。
也是她给凶恶的运命做了媒,
后来使她上床长眼的。
那可怕的女神吹动着一切,飞来飞去的
就像那蜜蜂。

可见,如果我们的推测没有错的话,thriambos是蜜蜂女祭司唱的歌,这种歌曲从开始就像酒神颂歌一样是女祭司在神的感应下充满激情地演唱的。从词源学和传统用法而言,“狄堤然玻斯”是狄俄涅索斯的别名,这个别名源于他的二重性:一方面他是每年都获得新生的自然神,是动植物之神,也是人类生命之神,另一方面他又是与迷狂有关的酒神。下面,我们还要回答以下问题: 希腊人从北方引人了这样一个神衹,这对他们到底有何意义? 他们在多大程度上接受并调整了这种奇怪而又复杂的新宗教中的那两个因素?
首先,对希腊人来说,以动植物形象(如公牛、树木) 出现的自然神狄俄涅索斯有何意义?
早在狄俄涅索斯到来之前,希腊人就已经有了自己的自然神,他们有谷物女神得墨忒耳,有掌管植物成长的神波塞冬·菲塔尔弥俄斯,有促进一切增长的美惠女神。然而,我们必须清楚,所有这些自然神以及其他许多自然神已经完全地被人格化了。他们代表的是人类的各种关系,而不是自然界的各种关系,也就是说已经切断了与自然界的动植物的联系。德墨忒尔代表的是母亲,而不是小麦。赫尔墨斯是一个生气勃勃的年轻人,尽管人们曾经把他作为方碑上的头像、男性生殖器崇拜的根源,但他所执行的掌管畜群繁殖和植物生长的职能已经被遗忘了。和她的母亲大地女神一样,雅典娜的标志曾经是蛇,但是,随着她的荣耀的增长,她渐渐演变成一个没有母亲的女神、一个诞生于宙斯的头脑的女神,并成为雅典城邦的化身。这些高贵的奥林波斯神已经彻底地抛弃了原先的动物形象。狄俄涅索斯在其演变过程的早期便来到了希腊,当时他的形象还是公牛和树木的混合体。希腊人对处于这个阶段的神是可以忍受的,甚至是欢迎的,尽管他们的神已经超越了这个阶段。
要了解其中的奥妙并不难。当人类崇拜牛或树的时候,他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在他的思维里,自己还是植物和动物的同类。随着人类的不断进步,他在得到的同时也失去了,因此有时他不得不回顾自己走过的路。公元前6世纪的希腊人对他们那些人格化的奥林波斯神也许是有点厌倦了,对他们在神话中被夸大感到厌烦,不管他们是被歪曲还是被戴上了光环。当时希腊人的座右铭是“认识你自己”,然而,没有哪个人能够满足自己这方面的求知欲望。随着作为树神、植物神、人类生命之神的狄俄涅索斯而来的是一场“回归自然”的运动。人们希望挣脱束缚、限制,摆脱具体的东西,渴望富于情感的生活而不是过于理性化,似乎要重新发现一种野性的激情。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欧里庇得斯的《酒神的伴侣》。更清楚地反映这种回归自然的意识了。酒神的伴侣们离开了自己的家,离开了自己的织机,抛弃自己的工作,抛弃整饬有序的生活。她们来到山上,和那些野生的东西呆在一起。作为回归自然的标志,她们披头散发,身上穿的是用兽皮做成的衣服,还把蛇缠在身上,用常春藤做成花冠戴在头上。她们把自己的婴儿丢在家里,却在山上哺育狼和鹿的幼崽:
(她们当中) 有一个抱着小鹿,有一个抱着
野狼的幼崽,给它们喂奶。
她们都是刚生小孩的母亲,
把自己的孩子丢在了家里。

也许欧里庇得斯是在表达自己的渴望,渴望摆脱人类生活的纷乱和压力,但是, 他是通过由酒神狂女组成的歌队唱出这首优美的歌的:
我何时才能
赤着雪白的脚
彻夜歌舞、狂欢作乐,
在湿润的空气中向后仰仰头?
那时我将像一只 在草原上的绿色美景中嬉戏的梅花鹿——
它逃开了可怕的追捕,
躲过了守望的人,跳过了精密的绳网。
猎人虽然还在大声鼓励猎狗追赶,
它却拼着力气,迅捷地跳跃,
跑到河边的平原上,
在那没有人迹的幽静地方、树阴下的丛林间,
庆幸自己的生还。

远离人类,跑到山上去进行崇拜活动的不仅仅是这些酒神的狂女。在那里,和她们一起崇拜的还有一些奇特的信众:
她们在约定的时刻同时祈祷,
同时舞动手中的杖棒,
齐声呼唤“伊阿科斯,布洛弥俄斯,
宙斯的儿子”。整座山都感觉到了,
都来和她们一起崇拜;山中的野兽都跪了下来,
又跃起,都欢欣鼓舞,大自然
也随着她们的奔跑而活跃起来。

这种回归自然的观念是狄俄涅索斯崇拜中的一种简单的因素,但又是那样动人。在某种意义上,它又是那样的现代,以至于我们可以轻松地予以理解。但是,要从历史的层面理解狄俄涅索斯崇拜中的第二种因素一由酒引起的迷狂一就要困难得多。
要想了解希腊人对狄俄涅索斯的想法,我们必须记住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希腊人并不是一个酗酒的民族。对南欧各民族来说,酗酒是很少见的,希腊人也不例外。当希腊人和北方各民族(比如色雷斯人) 交往的时候,他们对这些民族过度饮酒的习惯感到吃惊和厌恶。 我们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其中多数来自阿忒纳乌斯在他的著作《精通烹饪的人》(Deipnosophistae)中有关酒和酒杯的讨论。虽然作者非常赞成饮酒,但他是反对醉酒的:“古代人是不会喝醉的。" 他的解释很富有希腊特色: 古人讨厌由醉酒引起的放纵行为。同样的意思也清楚地体现在谚语“酒无船舵”中。柏拉图在《法律篇》第六卷中说,饮酒者喝醉是不合适的,除非是在纪念酒神的节日上。在宗教的严格制约下,偶尔的放纵和习惯性的无度酗酒有着巨大的差别。在《法律篇》的第一卷,当谈到北方和东方各个民族(如凯尔特人、伊比利亚人、色雷斯人、吕底亚人和波斯人)时,柏拉图说:“那些民族都有酗酒的习惯。”
希腊人和色雷斯人在伙酒习惯上的区别在于希腊人在喝酒时遵循两个风俗:他们 喝酒时用的是小杯,而且随意往酒中加水。在阿忒纳乌斯的著作中,有一位客人说,探究古代人是否用大杯喝酒是很有意思的。“因为,”他接着说,“麦西尼亚人迪卡俄科斯——亚里士多德的门徒一一在一篇研究诗人阿尔凯俄斯(Alcaeus) 的文章里说,他们喝酒时用的是小杯,而且他们的酒加了许多水。”接下来,他引述了赫拉克利亚的卡迈列翁(Chamacleon of Heracleia) 的观点。卡迈列翁在其论文《论酗酒》中说,使用大杯喝酒是最近才流行起来的,而且这种做法是从野蛮人那里引进的。这种做法确实是从外面传人的,但却从来没有被希腊人接受,因为他接着说:“他们缺乏文化,因而不顾一切地酗酒,所有精美的东西对他们来说都是多余的。”很显然,像在其他方面一样,希腊人在酒和食物方面大体上遵守了自己的格言,即“不过度”。在希腊人看来,醉酒不仅有损于品位,而且有损于道德。
使用大杯喝酒是北方野蛮人特有的习惯,这种酒杯最初是用巨大的牛角做成 的。在北方,长着大牛角的大种牛很常见。这些牛角大杯上还镶嵌有金银,后来这种大酒杯实际上都是用贵金属做成的,人们称之为角状杯(rhyta)。卡迈列翁接着说:“在希腊的各个地区,无论是在艺术品还是诗歌中,我们都无法找到关于用大杯喝酒的描述,但是英雄是例外。”即使是俄耳甫斯教徒,在祭祀死去的英雄时都获准“一醉方休”。但是,活着的英雄在喝酒时只用大杯,而且所喝的是没有加水的酒,这是出于对北方人的尊敬。色诺芬在《远征记》第七卷中详细地描述了色雷斯人索特斯(Seuthes) 举行的饮宴。当这位希腊将军和他的士兵来到索特斯的住处时,他们首先拥抱,然后按照色雷斯人的风俗,有人给他们是上了牛角杯。同样,马其顿人腓力也是对着牛角杯里的酒向他的朋友们起誓的。马人喝酒用的是白银做成的角状杯。奉承者和煽动家醉酒是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普鲁塔克是这样描述大煽动家亚西比德的:“在雅典,他嘲笑别人,还养了许多马匹,在斯巴达,他把胡子刮得精光,身上穿着一-件短袍,泡在冷水里洗澡,在色雷斯,他打仗、喝酒。”战争和酒——阿瑞斯和狄俄涅索斯——自古以来就被北方人选为自己崇拜的神祗。狄奥多罗斯在谈到饮酒仪式时说了一段非常具有希腊特色的话:“据说,如果人们在宴会上喝的是没有加水的酒,那么他们召唤的就是好心的精灵,但在饭后他们要喝加水的酒时,就会呼唤救星宙斯的名字,因为他们认为,喝了不加水的酒会使人疯狂,但如果在酒中加人了宙斯的雨水,这种酒就能给人带来快乐,喝酒引起的疯狂和放纵就可以避免。”“好心的精灵”一一也许我们可以称之为“富有的精灵”一一正是色雷斯和皮奥夏古老的酒神的实质。酒和宙斯的雨水的混合恰好符合希腊人温和、节制的性格特点。
对于希腊南部的居民来说,过度饮酒是罕见的事。即使是在喝酒过度时,他们也 要加以掩饰,因为他们是一个富有艺术才能的民族。只有希腊人才能构思出像下图这样美妙的画面。这是波士顿美术馆收藏的一个酒坛上的图案。画面的中央是一个漂亮的少女,她是狄俄涅索斯的崇拜者。她的左手拿着一根长长的酒神杖,右手拿着狄俄涅索斯的双耳酒杯,但酒杯是空的。她似乎在请求站在她跟前的萨提尔给她再倒上酒——他手里拿着一个酒坛。但他没有给她倒酒,因为她已经喝得太多了。在她那漂亮的头的上方,刻着她的名字“克拉伊帕勒”(Kraipale,意为陶醉、喝醉)——除了希腊人,有谁敢标出这个名字? 在她的身后,一个没有喝酒的朋友在向她走来,她手里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饮料,显然这是解酒用的。


也许是因为极端的酗酒、酗酒后出现的堕落和丑恶行为在希腊人当中是很罕见的 现象,因此,他们只有通过艺术作品,用一种温和的方式把这种现象表达出来。酒能够把人从自我意识中解脱出来,使人四肢乏力,从而让放纵的人呈现出一种优美的姿势和手势。对希腊艺术家来说,根本不存在这种极端的在艺术与道德之间作出抉择的问题。对他来说——不管他是诗人还是瓶画家——酒后沉睡如果说不是一种常见的行为,至少也是一种美的体验——这正是许多绘画作品所刻画的,也是许多诗歌所歌颂的。在他看来,如果没有酒带来体面和荣耀,那么节庆活动就乏善可陈了。对他来说,和平、酒和睡眠都是体贴人的可爱玩伴:
眼睛闭上了,心也平静下来,
进入了温柔自由的梦乡,
城市街道上,到处可见
爱侣们的盛宴,到处可闻
爱侣们的恋歌。
(巴库利德斯Bacchylides《派安赞歌》)

还有一点需要我们注意。希腊人不仅在酒中加入水,以减轻酒神的疯狂,而且他们还把狄俄涅索斯看作精神和肉体上的酒神,不仅代表肉体上的醉,而且代表精神上的陶醉。我们不会忘记,早期的戏剧就是和狄俄涅索斯崇拜有联系的; 他的保姆不仅是酒神的狂女,而且是缪斯女神,她们的歌唱的美和魅力源于他,也只能源于他:
致敬,塞墨勒的儿子,要是没有你,
任何歌声都不会甜美、优雅。

色雷斯人酒后纯粹的疯狂和雅典人的灵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下面两图中两个人物的形态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这两幅瓶画基本上属于同一个时代,第一幅属于希埃伦的风格,第二幅属于布吕戈斯(Brygos) 的风格。第一幅图摹自大英博物馆收藏的一个红绘酒罐。我们在画面上看到的是色雷斯人所崇拜的喝醉了的狄俄涅索斯,这是一个粗暴的野蛮人,尽管显得那样仪表堂堂。他一边忘乎所以地跳着舞,一边疯狂地挥动着那只被他扯成两段的小鹿。第二幅瓶画是一幅难得的装饰图案。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希腊人心中的狄俄涅索斯。奇怪的是,为了能画出精美的图案,画家用一种扭曲的方式来刻画那些疯狂的萨梯:他们疯狂地敲着手中的响板,挥舞着巨大的葡萄藤。但是,这场狂欢中的神笔直地站着。他手里拿的不是酒杯,而是巨大的里拉琴。如痴如醉的他把头向后仰着: 他醉了,但使他醉的不是酒,而是音乐。


同样,那些崇拜酒神的迈那得斯也经历了同样的转变。
下图是雅典国家博物馆收藏的一个精致的红绘酒杯上的图案。这个画面就像篇短小的、有着双重含义的文章,因为它反映了狄俄涅索斯崇拜的双重性。酒杯的正面刻画的是一个迈那得斯,她就要举行那种古老的仪式——把一个孩子撕裂。可以想象,过一会儿,她就会抬起头来唱道:
快乐的是他,他在山上高兴极了,
落在奔跑的舞队后面,晕倒在地。
他曾身披神圣鹿皮,跑到弗里吉亚或吕底亚的山上,
追赶野羊,让它流出血来,
那生肉多好吃啊!
在前面引路的是布洛弥俄斯。
(欧里庇得斯《酒神的伴侣》)

酒杯的反面图案刻画的是另一个迈那得斯。她一边跳舞,一边敲着大铃鼓,但她的痴迷要显得温和得多,也许她在跳舞的同时还唱着歌:
啊,布洛弥俄斯,请你引我到
奥林波斯山那神圣的山坡,
那是庇厄里亚的缪斯们
最优美的住处。那里有快乐之神,有欲望之神,
在那里,信徒们可以自由地向你膜拜。
(欧里庇得斯《酒神的伴侣》)


对一些人来说,他们固有的性格使他们觉得对塞墨勒的儿子布洛弥俄斯的崇拜是一种已经消亡的宗教——如果说不是绊脚石的话。对这种人来说,食物是一种令人厌烦的必需品,而酒则是一种危险或令人厌恶的东西。他们惧怕一切来自人体之外的刺激物,他们想方设法切断和动植物的联系。他们无法想象出别人赋予生命和营养何种神秘的含义。他们不知道对别人来说,一个人在斋戒之后精神和肉体都会变得虚弱,他无法思维,无法工作,无法爱别人;他们不知道,人在吃了面包之后——更不用说在喝了酒之后——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都会重新焕发出活力,思想会获得重生、会恢复平静,品格也会重新变得高尚。但是,我们大多数人随时都可以为这种生命的圣餐作证,虽然那是无意识的。我们不会和我们厌恶的人同桌吃饭,我们认为那会让我们在身体和灵魂上感到恶心,因此是一种亵渎。第一次一起吃饭饮酒标志着友谊的开端默默无声的分别之宴的含义是语言难以表达的。人们往往为新婚夫妇、刚去世的人抛撒由面包和酒组成的圣餐。
对某些人来说,要理解狄俄涅索斯崇拜的实质是很困难的; 酒不能给他们带来灵感,带来顿悟,带来更广更深的见解,带来更多的仁爱和理解,而在狄俄涅索斯的崇拜者看来,这些都是那样的自然、质朴、美丽。当然,还有另外一种人,他们有着圣贤般的灵魂,深深懂得酒能够给人带来兴奋,懂得陶醉于鲜花或落日、陶醉于怡人的言辞之中、陶醉于新观念带来的刺激之中、陶醉于别人性格的魔力之中是一种什么样的快乐。然而,正因为他们懂得,他们才带着坚定的目光拒绝这些东西。他们不仅不允许布洛弥俄斯的疯狂,也不允许缪斯女神和阿佛洛狄忒的疯狂。这种人像苦修者一样有着内心的狂喜,但和他们狂欢的是另一个神,这个神就是俄耳甫斯,这些人就是俄耳甫斯教徒。

参考资料:
《希腊宗教研究导论》
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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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挺喜欢密教里的狄俄尼索斯形象。
他和阿波罗、雅典娜共同构成了密教里重要的死而复生的主题。
一个强大的在死亡里也能获得新生的神,他是密教里的下一代神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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