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中国老百姓最想看”的315晚会，为啥变了味？
作者 l 乌鸦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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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6日，延期四个月的的央视315晚会虽然迟到，但毕竟或是来了。
而且来得很从容，很悠然。
要知道，过去的“315晚会”从来都是雷霆手段，虎虎生风，吓得各路企业像热锅上的蚂蚁，苦不堪言。
今年被点名的几家企业，无论是高速失控的宝骏汽车、用过期面包的汉堡王，或是打违规广告的趣头条、退费困难的嗨学网，似乎都给人一种不痛不痒的感觉。
不是说这些问题不值得人重视，而是在平时媒体都经常曝光出来的各种黑心商家面前，央视的这几个料，实在显得有点不太够看。
事后，这些企业的道歉信也比较漫不经心，蜻蜓点水般说上几句客套话，轻描淡写笼统地一笔带过。
看看他们的声明落款，就连公章都懒得盖上。
春晚和315晚会，是央视的两场大戏，让亿万人瞩目，举国都在关注。
细心观察，这两场晚会的味道在逐渐改变，各自走向相反的方向。
以小品、歌曲、杂技、魔术等形式博人一笑，让观众敞开胸怀的春晚，正在变得越来越严肃和说教，就像看了四小时新闻联播一样，索然无味。
而通过揭穿骗局、陷阱以及黑幕，维护社会公平与公正的“3·15”晚会，近些年来，却越来越有种黑色幽默的感觉了。
在去年，东莞一家名为团贷网的互联网金融企业，在315晚会上被评为“2019中国消费市场行业影响力牌子”。
央视的金字招牌，铁打的信任背书，给人无比地踏实和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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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仅仅十几天之后，这家企业的负责人唐军就投案自首，不久，团贷网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已被立案侦查。
这样戏剧化的故事情节秒杀三流娱乐剧，要放在荧幕上，故事如此跌宕起伏，观众肯定直呼扯淡。
没想到，现实永远比电视机更魔幻。
从1991年播出开始到如今，315晚会已经有三十年了。
当初那个视公平如生命的315晚会，如今为啥变质成这样？
1
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开启井喷式繁荣，琳琅满目的商品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假冒伪劣也四处泛滥，充斥商店柜台，鱼龙混杂，消费者避无可避。
1991年，一位中央领导跑到温州考察，在一台首饰摊前，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你卖的是假的，或是真的？摊主淡定地说：我这里全都是假的。
这位领导笑了笑，无奈道：你倒是说真话。
当时，市场监管制度落后于社会发展，很不完善，人们的维权意识不足，更缺乏维权途径，全社会对假冒伪劣怨气冲天，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1991年3月15日，中央电视机台《经济半小时》突然直播了一场临时的节目：“纪念国际消费者权益日——消费者之友专题晚会”。
猛然间给积怨已久的民意撕开了一台口子。
在这次没有预演的晚会上，现场十部热线电话响个不停，一共接了400多个投诉。有些人打不进电话，干脆带着有质量问题的商品跑到央视要求曝光。
还有一位退休老干部，把洗衣机直接抬到了央视现场门口，恳请栏目组为自个讨回公道。
晚会后，又有六千多个维权电话与来信从全国飞来，让节目组都措手不及，没想到这样一档临时的节目反响会这么热烈，深感准备不足，曝光力度不够。
于是，一年之后，1992年的“3·15晚会”上，央视不负众望，准备充足，一次性就把霞飞等八家化妆品重点企业推上了舆论审判席。
其中，霞飞日用化工厂所生产的部分化妆品，外包装无卫生许可证、生产日期和保质期，严重违反卫生部《化妆品卫生监督条例》，遭到点名批评。
新生的“3·15晚会”当时还没有在各大企业那里树立自个的权威，于是，霞飞的负责人被点名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跑到轻工业部告状，给节目组扣上了一台“摧毁名牌”、“搞垮民族工业”大帽子。
以霞飞等企业与轻工业部为一方，央视与卫生部为另一方，一次惊动中央的对垒拉开序幕。
当时的央视负责人的态度非常强硬：“做得对，天王老子说情也不怕，再大的压力，中央电视机台也得顶。”
最终，这场对垒在有关部门联合调节下达成了一致，霞飞整改包装问题，但因为包装问题不涉及质量，所以整改完了之后可以继续销售。
与此同时，国家也意识到了“315晚会”强大的社会监督作用，看到了扭转假冒伪劣市场乱象的机会。
于是，1993年“3·15晚会”，来自轻工业部、纺织部、建设部、工商局等10个部门的负责人齐刷刷亲临现场，组成了“最权威天团”保驾护航，现场办公。
从此，再也没有哪个被当场处刑的企业敢质疑“315晚会”的权威了。
一台由草根民众维权渴望与意识觉醒推动的“3·15”临时特别节目，经历了几年的磨难，变成了全国消费者维权的神圣舞台，与春晚并立成央视两大王牌。
从受害者亲属现场控诉热水器爆炸致人死亡，到少女贾国宇被伪劣炉灶毁掉的花样容颜；从被犯罪分子捅死的工商执法烈士遗孀，到2000多位被缺陷碎料机切断手指、手掌的普通农民......
那些年的3·15晚会，用一台个血淋淋的案例、一段段惨不忍睹的影像，彻底惊醒了中国消费者沉睡多年的维权意识。
1998年，“315晚会&#34;曝光国内愈演愈烈的传销乱象。一台月后，国家一纸禁令，将传销一刀切直接封杀，开创了从单个问题产品到揭露整顿一整个行业的创举。
1999年，贵州麻岭风景区，正在运行的缆车突然坠毁，那一刹那，南宁市游客的潘天麒、贺艳文夫妇，用最后的力量将年仅两岁半的儿子高高举起。
结果，这名叫潘子灏的孩子只是嘴唇受了点轻伤，但他的双亲却先后重伤去世。
2000年“315晚会”，韩红以这起景区事故为背景，创作了一首歌——《天亮了》，唱哭了无数人。
有一家报社写道：“老百姓最爱看的是春节晚会，老百姓最想看的是“3·15”晚会。”因为“315晚会”会打开了一扇天窗，让阳光照进社会黑暗肮脏的犄角旮旯，撕开了开了掩盖铜臭味的光鲜包装，让所有人感受到了公道自在人心。
2
“315晚会”出名之后，有如一把高悬的利剑，不少企业战战兢兢，开始动起了歪脑筋。
他们的行动，很久前就开始了。
2003年春节刚过，北京梅地亚中心来了一批客人，他们是向央视315晚会进行公关的第一拨人马。
此时是旅游业淡季，酒店生意也一般，但梅地亚中心车水马龙，来这里的客人90%以上都与中央电视机台的业务有关。
正月十五以后，梅地亚中心的客人越来越多，到三月会达到一台高峰。
让这些企业的公关人员料想不到的是，原来这是个大乌龙。
“315晚会”是个临时性的节目，特别导演组大多是从《经济半小时》栏目抽调过去的，而《经济半小时》栏目设在梅地亚中心，这就让这些公关人员误以为，特别导演组也在这里。
但中央电视机台“3·15”特别节目导演组根本不在这里。
这些企业一来就扑了个空。
直接上门宣告失败，于是他们改换思路，采用电话公关。
315特别节目导演组会设置专门的电话，接受消费者的投诉，许多企业就利用这个电话，打进去给导演组施压。
这些公关电话对导演组造成了巨大压力，因为一旦企业知道了315晚会会曝光自个，他们就会以惊人的力量四处活动。
有些节目，就有可能直接流产。
为此，315晚会制定了严格的保密制度，整个节目会多次预演和彩排，直到最后才会完全敲定。
某一年，节目组准备推出神秘人物揭露行业黑幕的内容，引起了某知名保健品生产者的极大恐慌。
虽然事后证明神秘人物并非出自该企业, 但这家企业当时或是死命地活动了一番。
在这种情况下剧组做到了严格保密 , 甚至连台领导想要审片子，问起神秘人物的情况，都被节目组顶了回去。
企业不会就此放弃，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找到与央视有往来的广告代理公司，在关键时刻去拜访节目组，表示有重要客户会进行投资。
但条件就是——希望提前知道315晚会的重点。
还有一些企业，会对跟节目组人员有关系的媒体界朋友进行公关。
可惜的是，他们往往早有准备，可谓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315就像一场大考。为了能够通过这场考试，各种荒诞不经与千奇百怪的尝试都层出不穷。
在一台公关群里，搜索“315”，会立刻显示300多条聊天记录。
类似“谁有什么消息了吗，到底哪些公司今年会上榜？”这样的问题，时不时就会出现。
一名央视财经频道的记者透露，每天都会有公司通过各种渠道向他打听风声，“就算是知道消息，目前也是绝对保密的”。
一名在媒体、公关行业从业多年的人士，接到了一串风险投资机构打来的电话，请教他，自个投的哪些公司今年可能会“中枪”。
他表示：“他们投了一堆公司，但是很多公司是完全裸在外面的，连个公关经理都没有，这样的公司对于315是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
从每年2月份开始，各大公司就会对自个的业务线进行排查，它们会分析央视过去集中曝光的各种问题，预测自个是否被央视盯上，以及可能会涉及到哪些问题。
这时候，一些公司意识到自个可能顶不住，会突然冒出来主动认错，或者暂时关停。
因为比起在一年一次的晚会上被全国人知道名字，这样损失会小点儿。
比如2017年，离315还不到一周的时间，网易悄悄关停了旗下互联网彩票性质的“一元购”产品。
他们给出的解释是，进行系统升级维护调整。
但媒体很快就发现，“关停”的背后，其实有猫腻，实际上是通过升级和广告将旧用户导流到一台新平台“1元乐购”上。
这项业务业务实际上是伪彩票性质的产品，1块钱的门槛，凭手气抽奖。毕竟处于灰色地带，因为心虚，所以就“关停”了。
315节目组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去调查，往往会选择暗访的形式走进企业。
编导可能会从群众投诉或者网络爆料中，选取一些看起来不起眼甚至没人信，但是一旦落地就见血的新闻线索。
然后从外围找一些熟悉的业内人士简单打听一下线索的可信度。
下一步就是要深入企业了，但这样的调查往往需要很长时间，所以节目组会找专业的人来帮忙。
这种人通常称之为“卧底”。
有时候记者也会亲自出马，他们以员工身份进入第一生产现场，卧底追查产业链的上下游，将给观众呈现出完整的事实真相。
十几路央视卧底记者出动，时间最长的在企业待了三个月，还有的记者为了拿到证据，竟然连续卧底了四家企业，晚会总导演尹文将其称为“无间道”。
曾有一名暗访记者，为晚会制作选题调查了整整4年，去过9个省市进行采访调查。有一次出了车祸，人差点掉进山沟。
那些不干净的企业对这样执着的记者，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一些公司专门培训了客服等对外部门，要观察每一名上门的维权者。
如果看到来访者手里夹着包，或者穿很厚的大衣，就要特别留意，怕里面可能藏着偷拍设备。
“如果对方是打电话投诉，就要听他的声音像不像是在开电话公放，那样的话就有可能正在使用录音笔。”某互联网公司的公关表示。
为了帮助那些公关经验薄弱的创业公司，有投资机构甚至会制作一份应对315曝光的标准化流程，作为攻略发给下面的创业者们。
从每年2月开始，一些企业，经常会遇到自称在央视315小组有内线的人，他们通过种种渠道联系各家公司，声称自个可以提前知道曝光名单，从而索取高额的线索费。
大多数公司都知道不靠谱，但宁可信其有，乖乖交钱。
另一方面，财大气粗的大企业大公司，仍在坚持不懈地对节目组进行爆破。
在开始办的那几年，“3·15晚会”节目组中的绝大多数工作人员，都顶住了这种巨大压力。
但是天底下没有攻不破的堡垒。
3
2014年6月，由于索贿敛财20多亿，49岁的央视财经总监郭振玺被吉林检方带走，被同时牵连进去的还有一位央视女主持人。
郭被抓后，在央视投了16年广告的脑白金创始人史玉柱发微博庆祝，表示自个唯一一次指名道姓说脏话，就是骂郭振玺不要脸。
对于企业来说，贪财好色的郭振玺既是天使，又是恶魔，既能给企业源源不断输送利益，又可以随时打入万丈深渊，是工厂主、企业家们无法抗拒的“太上皇”。
1998年开始，郭振玺便掌管起央视广告部的大旗，后来坐镇财经频道，并一手负责的每年央视315晚会和中国年度经济人物评选。
于是，他就利用职权谋取私利。企业给钱了就不报，不给就往死里整，今年被连续几日批判的牌子，明天老总就成了晚会的座上宾。
“315晚会”沦为了郭振玺的圈钱工具。
对于老百姓而言，&#34;315晚会&#34;则逐渐变味了。
2008年是标志性的一年，当年是一台多事之秋，诸多严重侵害消费者权益的公共事件一波又一波。
当时很多人都希望，2009年“315晚”会能砸出几个重磅炸弹，好好正一正风气。
然而，在09年的晚会上，13家企业的广告强势出镜，甚至医疗直销保健广告轮番登场，一股铜臭气息扑鼻而来。
最讽刺的是，当有关部门现场表示，手机是消费者重点投诉领域之后，晚会赞助商“天语手机”的广告却不失时机的切入了进来。
一位业内资深编导，对这一年“315晚会”的变化表示很难理解，他失望地说：
“曾经一度，我们在3.15晚会上看到了正义、勇敢与责任，可以说3.15晚会是消费者维权的一座里程碑。
如今，晚会的娱乐性被增强，商业性被放大，而建立商业诚信、呼唤法制维权的初衷被淡化。”
随后，2012年“比起央视我更信麦当劳”、2013年的“八点二十分发”、2017年“三星炸机事件”的缺席，近年来，央视“315晚会”的争议声从未消退。
甚至，大权独揽的郭振玺下台后，这种深刻的影响也依然没有消退，因为315晚会的公信力已经被严重地损耗了。
1995年，央视&#34;315晚会&#34;开始承担起普及《消费者保护法》重任。同年11月，来自山东临朐县秦池酒厂以6666万拿下了当年的央视标王。
所谓标王，就是央视黄金时段广告位。由于拍卖价格不断创下记录，“标王”本身也就变成了最好的营销。
拿下标王的秦池，从不知名的地方酒厂迅速跻身最显赫的新贵。1996年销售收入9.8亿元，利税2.2亿元，增长五到六倍。
第二年，秦池又来了，以3.212118亿元再次轻松拿下“标王”，厂长姬长孔豪气冲冲地说了一句狠话：
“1995年，我们每天向中央电视机台开进一辆桑塔纳，开出的是一辆豪华奥迪。1996年，我们每天要开进一辆豪华奔驰，争取开出一辆加长林肯。”
两个月后，媒体却曝出秦池每年只能生产3000吨原酒，根本无法满足市场的翻番增加，该厂从四川一些酒厂大量收购原酒，运回山东后进行“勾兑”。
从此，弄虚作假的秦池一落千丈，再没有爬起，但央视门前的豪车依旧开进开出，广告生意做的越来越红火。
一边高举正义大旗为消费者维权，一边随着金钱的诱惑盲目为资本背书，两种必然冲突的角色，合为了一体，最终孵化出了郭振玺这样的怪物。
这不是某一台人的问题，这是逐渐强大的资本力量对各方媒体监督伸手，却没有约束之后必然发生的问题。
1995年3月8日，北京女孩贾国宇和家人在一家餐厅吃饭。火锅下面燃烧着的炉子毫无征兆地发生爆炸，在她脸上留下了无法消弭的伤痕，彻底终结了她一生的幸福。
1996年，“3·15晚会”深度报道了这起事故，女孩父亲发出乞求般的呼吁：求求那些制造这些东西的人，别去伤害更多人了！
2017年3·15前夕，一台被手机电池爆炸毁容的五岁女孩再次揪住了无数人的心，质量问题缠身一年多的三星手机被再次送上舆论风口浪尖。
当人们以为即将开幕的“315晚会”上多了一台重磅炸弹时，一切却石沉大海，无声无息。
当初被毁容的少女，后来成为了中国精神损害赔偿第一人，也算是万分不幸中的一丝丝慰藉。
但二十多年后，同样遭受类似境遇，这个5岁的孩子却连这点慰藉都没有，至今没有收到任何三星的赔偿与道歉。
最后把三星送上审判席的，却是一台在口水与争议中被水军谩骂、被微博销号，也要跟丫死磕到底的普通消费者“不老的老回”。
曾经，“315晚会”的强大公信力由消费者一点点凝聚而来，却被某些人拿来变现，导致今天公信力流失，连被曝光的企业都置若罔闻，敷衍了事。
人民群众对黑心商家的痛恨没有改变，他们的委屈总要找到一台出口，新时代的媒体对企业的监督，转而由民间媒体和个人承担了，比起几乎天天都在上演的各种新媒体渠道的揭黑，315晚会更像是一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点缀。
失去了初心，这个空有聚光灯的舞台还剩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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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校尉整理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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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36氪深度：魔咒315，商业大考，生死焦虑
姚延敏.3·15危情时刻攻关奇招迭出[J].中国质量万里行,2003,6-8.
孔琳.3.15晚会的那点事儿[J].国际公关,2009,No.26,15-17.
中央电视机台“3·15”晚会十年回放[J].中国质量万里行,2002,48-49.
投资界网站：郭振玺被抓，哪些企业家大V在欢呼？
“315晚会”史上，那些让人印象深刻的故事 语录 杨津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