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我要再次坦率地承认,我对买这辆老奔驰是非常后悔的:因为除了它老骥伏枥之下拖拉机般的性能外,无论我把它开到哪儿,它都并不能给我带来任何面子工程上的好处。
“想不到李律师家境如此优渥还出来做律师啊。”杨大伟今天来旁听,看到我们的好车后他如此感叹道。
“这个…杨经理你看,对方也来了。”我尴尬之余左顾右盼,碰巧看到了江白赤烈和另一台藏族姑娘。只见江白赤烈头发花白,做了个大脏辫的发型,走起路来龙骧虎步,那顾盼生威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江湖帮主。
“春哥,这江白老师可是真朋克啊。”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律师有这造型的。
“嗯,就不知道庭审水平是否宝刀未年纪大了。”刘春看着如此起范儿的江白赤烈,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下面由原告方简要发表诉讼意见。”在诉讼权利告知完毕后,法官开始竖起耳朵并低头翻起诉状。
“原告贡觉朗杰是歌曲《风吹草地》的词曲作者, 201x年x月,原告发现被告新专辑主打歌《情浅浅雨烈烈》的间奏中有六个小节与《风吹草地》旋律一模一样,其使用未经原告许可,未署《风吹草地》词曲作者的名字,也未支付报酬,侵犯了原告的著作权。该行为严重侵犯了原告的著作权,故为维护原告权益,现特诉请法院判令被告停止发行侵权歌曲《情浅浅雨烈烈》、在微博上公开赔礼道歉,并赔偿原告经济损失100万元及诉讼合理支出10万元。同时本案的诉讼费用亦全由被告予以承担。”江白赤烈声如洪钟,不急不缓,看法官的目光炯炯有神,那语气把握,就跟念判决书似的。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说个诉求都这么起范儿,但就是起诉状本身写得寡淡了些。”我腹诽道,旁边的刘春面无表情。他放在桌下的左手开始缓缓地盘起了两个核桃。春哥其实也是个文玩爱好者,只不过以前一直没钱玩,在出来赢了几个案子后,便在姚赢的推荐下买了这俩核桃,一颗一万。我最近看着他在那儿有事儿没事儿盘来盘去的,经常想把它拿来敲碎吃了。
“下面由被告发表答辩意见。”
“审判长,审判员,《情浅浅雨烈烈》为薛德傲独立创作的原创歌曲,薛德傲创作的《情浅浅雨烈烈》中间奏部分的曲调是薛德傲在从小就耳濡目染的藏族歌曲的基础上发挥演唱的。综上,请求法院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
“就这么简单?”我回过头来看了看春哥。
就这么简单。他用无所谓的表情回答了我。
“春哥,别这样啊,前面打得再漂亮,案子70万或是一分钱都拿不到啊!”我用力地看着他,眼睛都快滴出血来了。而他则继续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在我忍不住发表补充答辩意见的时候,他用核桃按了按我,示意我别说话。
“要命了,碰到你这种搭档。”我在心里呸了一口。台下的杨大伟明显对此也颇为纳闷,开始有点坐立难安起来。
“嗯,下面进入举证环节,先由原告进行举证。”法官一句话也没多说,雷厉风行地进入了下一台环节。
江白赤烈对刘春的行为明显也有一点意外。他狐疑地看了看我俩,眉头开始慢慢皱了起来。
“原告的第一份证据是一份影音资料,证明内容是19XX年公映的影片中,影片末尾明确表明主题曲《风吹草地》的词曲作者是贡觉朗杰。证明目的是贡觉朗杰对歌曲《风吹草地》依法享有著作权,相应权利应受到保护。”江白赤烈边说边拿出一份光盘。法官示意书记员播放,家用投影仪下,黑白影片颇具年代感,随着《风吹草地》的旋律缓缓流动,“词曲作者贡觉朗杰”的滚动字幕赫然显示在屏幕上。
“被告代理人对此发表质证意见。”法官漠然地看了一眼,然后对我们说。
“审判长,我们想把原告证据先集中看完,然后统一发表质证意见可以吗?”刘春回道。坐在他旁边,我看到他手里盘核桃的速度开始加快。
“嗯。那原告继续说吧。”这不是一台过分的请求,所以法官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刘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想这是现场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在想的一台问题。
“我们提交的第二份证据,是一份龙城天祥公证处的公证书,表明201X年X月X日,薛德傲于各大音乐平台和微博上同时发布了歌曲《情浅浅雨烈烈》,其中有六小节的旋律如下。证明目的是薛德傲于贡觉朗杰发表《风吹草地》后方才发表的《情浅浅雨烈烈》。
我们提交的第三份证据,是一份来自音乐著作协会的鉴定报告,表明《风吹草地》与《情浅浅雨烈烈》有六小节高度雷同,存在侵权嫌疑。
我们提交的第四份证据是,是《中外名曲汇编》…”
眼看着江白赤烈拿出一份又一份证据,我心中也不禁暗叹:虽然江白赤烈在诉讼思路上非常老派,但毕竟姜或是老的辣,这份证据材料,无论是从法律逻辑层面或是事实证明层面,都是非常扎实的。“怒目金刚”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举证完了?”法官一份一份细细看着证据,开始问道。
“嗯,目前就这些。”江白赤烈说,然后静静看着我和刘春。
“那被告统一发表质证意见吧。”法官嗯了一声。
“审判长,审判员,就影音资料,真实性、关联性予以认可,合法性不予认可,且不能达到原告的证据目的。”刘春终于停止了盘核桃。他把那俩玩物包起来揣进兜里,目光开始炯炯。
“哦?”法官抬起了头。
“贡觉朗杰对《风吹草地》并不具备著作权,其不应享有相关权利,具体证据我们接下来会举出。”刘春坚定地回向法官。
“第二份证据,三性予以认可。第三份证据鉴定报告,三性予以认可,但是,其一,这是由原告单方面委托机构作出的鉴定报告,不具备客观和中立性,其二,在原告对《风吹草地》并不具备著作权的情况下,本案根本就不存在侵犯原告权益一说。故这份证据也不能达到原告的证明目的。
第四份证据…”
耳听着刘春对证据一份又一份的质证,江白赤烈脸上的冷笑越来越重。我感觉得到他的面部肌肉在抽搐,也不知道这是怒,或是怕。
“那被告开始举证吧。”法官看书记员把质证意见记录得差不多了,发话道。
“很巧,我们的第一份证据,也是一份影音材料。”刘春从口袋里也拿出了一张光盘。
“审判长,审判员,我们提交的第一份证据,是在原告提交的第一份证据,即影片公映前的前三年,于地方电视机台播出的少数民族歌曲,《高原上的风》。”刘春冷冷地说。“这份证据的证明目的是,原告对其主张被告抄袭的六小节并不享有著作权,其对本案并不具备请求权基础。”
“原告方郑重请求法院当庭播放本光盘。”我在旁边补了一句。
“嗯…”法官让书记员将光盘进行了播放。在视频中,节目字幕对草原的词作曲介绍为佚名,主持人对歌曲的介绍为,《高原上的风》为藏族地区流传已久的本地民歌。视频中,表演者用扬琴神采飞扬地演奏着这首曲子,其中部分旋律听起来,与《风吹草地》和《情浅浅雨烈烈》的旋律都高度类似。
在放完这个光盘后,台下的曲珍开始张大了嘴巴。
“我们提交的第二份证据,是龙城音乐出版社19XX年版的《中国传统民歌汇编》,这本书同样早于《风吹草地》出版。在本书第一百三十二页,已经明确记录了民歌《高原上的风》的简谱,在词曲作者栏上写的是佚名,同时在歌曲简介部分,编者亦表明了这是藏族流传已久的传统民歌。”春哥边说边拿出一本破旧的老书。“还请合议庭注意,原告主张的六小节音符与本书中记载的《高原上的风》中的六小节音符完全一致。”
“我们要提交的第三份证据,同样亦是一份音乐著作协会的鉴定报告,报告中表明,《风吹草地》与《高原上的风》中包括原告主张的六小节在内八小节存在高度相似,亦存在抄袭嫌疑。”
随着刘春一份又一份证据的举出,台上法官的表情开始越来越严肃,而原告代理席上的江白赤烈,冷汗亦开始慢慢淌下。
案件形势,目前真的是大逆转了!
“证据举完了吗?”法官问道。
“没有。合议庭,我们的最后一份证据,是证人证言。”刘春的眼睛里开始燃烧出蓬勃的求胜欲,我静静坐在他旁边,突然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丝,与其平素的理性相比截然不同的狂热。
春哥,你又进入黑化模式了…我不禁瑟瑟发抖。
“合议庭,这个证人,正是原告贡觉朗杰的侄儿,但实际上是贡觉朗杰的亲生儿子,索朗旺堆。他将证明,贡觉朗杰在创作之前便非常喜欢民歌《高原上的风》,高原上的风一直是他反复演奏过的乐曲。”
“自作孽,不可活,众叛亲离。”尽管这些证据是我一手参与准备的,但当刘春把这些证据举出来时,我心里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在刘春申请在庭外等待的索朗旺堆出庭的时候,曲珍有些六神无主地边掏手机边冲出了庭外。
就在她冲出庭外的时候,审判庭的门也恰巧被推开了。一台满脸风霜、沉默、愁苦的男人低着头从外边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两个人交错的瞬间,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
一对同父异母、素未蒙面的兄妹,两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首次见面便是在法庭上兵戎相见,两人没有时间打招呼,没有机缘交流,甚至连停下来好好看看彼此的机会都没有,这是指什么样的体验呢?
我不知道,或许只有他们自个才知道吧。
哥哥,妹妹。
“春哥,绝杀了。”我看到这个场景,心中也五味杂陈,但总的来说内心是充满胜利的喜悦的。
“法山,还不一定呢,你瞧瞧对面。”刘春把头朝原告代理席伸了伸。我顺着望过去,发现江白赤烈正虎视眈眈的看着我们。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种类似王者被挑衅的愤怒。
我们似乎一直小看了江白赤烈。
他,可是怒目金刚啊…
13
“合议庭,我要求对被告证人进行询问。”江白赤烈低沉但有力地说道。
“问吧。”这个审判长看起来并不强势,目前尚未主动纠问,对双方的诉讼权利还比较尊重。
“你叫索朗旺堆对吧?”江白赤烈坐到了索朗旺堆面前,眼神温和地看着证人。
“高手啊。”看着江白赤烈炸起的汗毛瞬间收敛,锋利的气质突然变得温润,我心中不禁暗叹。很多律师在对证人进行询问的时候,往往机械化地采取压迫式询问,以期能逼问出自相矛盾的点,但这往往会致使证人的防备心变强,同时咄咄逼人的态度亦可能会引起合议庭的反感。询问证人最可怕的,就是这种绵里藏针,动静如蛇的质询。
我心里不禁开始暗暗为索朗旺堆捏一把冷汗。
“是的。”索朗旺堆平静地回看着江白赤烈。
“你父亲是谁?”江白赤烈继续问。
“我户口本上写的父亲是扎西,但我的亲生父亲是贡觉朗杰。”索朗旺堆继续回道。
“那扎西实际上和你是指什么关系?”江白赤烈继续温和地问。
“实际上是我叔。”旺堆回答。
“所以其实是扎西把你带大的哈?”江白赤烈透露出关切。
“嗯,从我六岁起就是扎西阿爸带我了。”
“为啥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贡觉朗杰始乱终弃,为了娶新媳妇,把我们都抛弃了。”
“你说他之前一直在家里拉《高原上的风》这首曲子,那时你多少岁?”
“可能五六岁吧。”索朗旺堆回道。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朗杰是你亲生父亲?”江白赤烈突然发难。
“我如何不知道?他和我阿妈结的婚,我小时候就叫他阿爸!”索朗旺堆开始有点着急。
糟了。我心中暗道。
“你和他有亲子鉴定报告吗,做没做过DNA检测?”怒目金刚缓缓逼近。
“没有,你们要做随时可以做!”旺堆开始有点窘迫。
“有没有必要我们等会儿在说,合议庭,我的提问结束了。”江白赤烈坐回原告代理人席位,凛冽的气势开始慢慢升腾。
“问完了你发表下意见吧。”法官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江白赤烈。
“合议庭,对于证人证言,我们对证据的真实性、合法性和关联性均不予以认可。首先,证人身份不明。尽管其自称贡觉朗杰的亲生子,但既无民政局户籍信息予以佐证,又没有公安部门出具的证明,更没有DNA检测报告进行确定,唯一有的就是龙城晚报上未经考证的自称,其根本没有对自个的身份进行充分举证,因此,对其自述为贡觉朗杰的孩子,我们无从也不予认可。
其次,证人自述其小时候是由贡觉朗杰抚养,这一点我们对真实性也不予认可。据我本人所知,贡觉朗杰除曲珍外并未有过孩子,并且证人也没有证据证明其小时候是由朗杰抚养,甚至连张照片都没有,在没有其它证据进行佐证的情况下,对这部分事实我们不认可。
最后,对证人的证明内容我们也不予认可。据证人陈述,贡觉朗杰是在抚养他的过程中听到和吸收的《高原上的风》旋律。”可是,按照正常逻辑来讲,一台孩子在五六岁的时候,是很难形成确定和明晰的记忆的,如果只靠一台身份不明的证人模糊的记忆、单方面的证词就断定《风吹草地》是抄来的,那法律事实的认定是有问题的。所以,据我判断,这个索朗旺堆完全就是在说谎!在做伪证!”江白赤烈突然对着索朗旺堆雷霆震怒。
怒目金刚,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就在我心中暗叹的时候,旺堆突然起身咆哮起来:“你这个狗屁律师,你简直是在胡说八道!你让贡觉朗杰出来,你让他马上和我去做亲自鉴定!他抛弃了我阿妈和我,让我们过了半辈子苦日子不说,目前人要死了,还一点财产都不分给我,他就该死,他的麻烦老子找定了!你让贡觉朗杰出来,和我当面对峙,我就要问问他,他到底认不认我这个儿子…”
“糟糕,一提到钱就不亲热了。”我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本来经过江白赤烈的质询,旺堆证言的证明力就大打折扣,目前他在江白放出的激将法下,将自个意图争夺遗产的心思暴露了出来,这么一来,法官对他的信任度更将濒临土崩瓦解。我看了看旁边的刘春,刘春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并且,合议庭,我刚才因疏忽漏交了一份证据,目前希望补充举证。”眼见水已经被自个搅浑,场面一团乱麻,江白赤烈眼中泛起一丝得意和狡猾,然后趁胜追击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材料。
刘春,李法山,游戏还没结束呢。
14
“什么材料?”审判长对江白赤烈的这点小机关有点无语,但也没多说什么。
“一份判决书,证明内容是,经江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决确认,贡觉朗杰对对《风吹草地》享有著作权。”江白赤烈将判决书拿到法官面前。
“我去,真的假的!”我闻言忍不住把脖子都伸长了,只想对判决书先睹为快。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九条,已为人民法院发生法律效力的裁判所确认的事实无需再举证予以证明。因此,如果江白赤烈拿出了之前业已生效的判决书,且判决书里对贡觉朗杰享有著作权予以确认的话,那我和刘春之前举的所有证据,所做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嗯,意思就是,如果法院采纳了这份证据,那这个案子我们就输定了。
而江白赤烈之前没有把证据拿出来,要么是想先看看我们手里到底有哪些牌,要么是…他是在耍我们。
刘春又从兜里拿出了那两颗核桃,开始急促地盘起来。
15
合议庭在审判台上细细地传阅起了判决书。在他们都看过后,书记员把判决书放到了我们面前。我们拿到后赶紧翻起来。
随着一行一行看下来,我俩紧皱的眉头开始慢慢舒展。
“法山,这份证据,就交给你质证吧。”刘春笑眯眯地对我说。
“好的。”我呵呵笑着把话筒挪向了自个:“审判长、审判员,对于这份证据,我们对真实性、合法性予以认可,对关联性不予认可。”说完这句话,我转过头来看了眼江白赤烈。
小样儿,我原以为你是一剑封喉,没想到你是垂死挣扎啊。这么大年纪了和我们这些年轻人玩儿什么心跳。
“这份判决书是去年电视机剧《牧羊人》状告电视机剧《雪葬》的终审判决,在判决书中双方的争议焦点根本不在于《风吹草地》的著作权归属,《风吹草地》的著作权问题根本不在案件的讨论范围之内,双方也并未对此进行质证,法院只是在列明《牧羊人》信息的时候,根据原告提供的材料顺带写上《风吹草地》词曲作者是贡觉朗杰,判决书明明全程在说电视机剧的事,你把它拿来证明法院已经认定贡觉朗杰对歌享有著作权,属于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江南省高院的法官听了也不同意啊!”我哭笑不得地说道。
“请被告代理人注意措辞。”合议庭里旁边的两位审判员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审判长德高望重,或是提醒了一下我的发言。
就在场面一度陷入僵持的时候,曲珍从庭外走了进来。看得出,她刚才哭过。脸上还带着泪痕,曲珍带着哭音叫了一声江白律师。
“旁听人员注意法庭纪律,不然我就叫法警把你们赶出去了!”审判长皱着眉头,对曲珍生硬打断庭审的行为颇为不满。曲珍似乎也意识到了自个的失态。她赶紧坐下,然后拿起手机给江白赤烈发起了信息。按理来讲庭审过程中是不能看手机的,但对此法院并没有严格要求,江白赤烈不动声色地看了下手机,对话框里曲珍发来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江白律师,我阿爸病危了。”
第二句,是“他让我跟您说,算了。”
16
庭审结束后,我、春哥和杨大伟回到公司讨论案情。
“刘律师,您说为啥江白赤烈在法庭辩论环节突然偃旗息鼓了?感觉有点鸣金收兵的意思。”杨大伟在招呼人给我俩倒上茶后问道。
“可能是和曲珍有关,但是影响不是很大。”刘春回道。“法官在审理案件的时候,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环节是对法律事实的审查,具体来说,就是看双方的举证。在法律事实明晰的情况下,他们方会进一步对法律依据及诉讼请求进行核定。在本案中,双方已经就法律事实进行了充分举证,就算他在辩论环节没有发力,他下来也可以补充书面代理词,所以影响不是很大的。
不过江白赤烈的戛然而止也意味着一些事情,我们下来可能要打听一下是不是贡觉朗杰那边出了些什么事情。”
“那从开庭表现来看,这个案子我们能赢吗?”杨大伟继续问道。
“杨经理,其实纵观庭审,本案双方的争议焦点有两个,第一台,是贡觉朗杰是否对《风吹草地》享有著作权,第二个,是薛德傲的《情浅浅雨烈烈》是否构成对《风吹草地》的侵权。
关于第一点,在我们拿出了《高原上的风》,并证明它不仅发表得比《风吹草地》早,且二者高度雷同的情况下,《风吹草地》对该六小节就根本不具备著作权,在此情形下,我们自然也就不构成侵权。
至于第二点,因为贡觉朗杰对六小节根本不具备原创性,因此即使要说我们抄,那我们抄的也是《高原上的风》,而不是《风吹草地》。所以,贡觉朗杰是在贼喊捉贼。”
“嗯,但愿如此吧。”杨大伟听后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然后对我俩说:“刘律师,李律师,这次我们和二位合作非常愉快,我是真心希望我们的案子能有一台不错的结果啊。”
“嗯,从职业的角度来讲,我们肯定希望当事人安然无恙,从我们个人来讲,作为薛德傲先生的粉丝,我们也希望他不受此事影响啊。”我哈哈大笑道,然后说:“杨经理,实不相瞒,我以前也写了几首不成气候的小歌,要不您有空的时候也听一听,看能不能….”
17
一台月以后,我们收到了法院的胜诉判决。
“通过对比可以发现,原告提交《风吹草地》中的六个小节、被告提交的《高原上的风》简谱前六个小节、被告提交的《情浅浅雨烈烈》简谱前六个小节,在简谱的形式上虽然并不完全相同,但是,从实际演奏效果上看,上述曲段的主旋律相同,显示出明显的同源性。通过更进一步的对比可以发现,上述曲段的起音、落音、骨干音基本相同,而且节拍、主旋律、调性相同。因此,本院认定涉诉六个小节曲段均源自民歌《高原上的风》。因此,尽管贡觉朗杰对《风吹草地》整体上作出了独创性贡献,但仅仅就前六个小节而言,并未进行实质性改编,做出独创性贡献,故不能对此六小节民歌曲段享有著作权。
为促进民歌的进一步传播、发展,应允许公众对民歌进行合理改编和使用。因此,《情浅浅雨烈烈》对于涉诉六小节民歌曲段的使用,不需要经过民歌改编者贡觉朗杰的许可,也不侵犯贡觉朗杰的著作权。贡觉朗杰以《情浅浅雨烈烈》使用了该曲段故而侵犯其继受的著作权为由,要求被告停止侵权、赔偿损失等诉讼请求,无事实和法律依据,本院不予支持。
综上,本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六十四条第一款、《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第六条、第十一条第二款之规定,判决如下:
驳回原告贡觉朗杰的诉讼请求。”
伴随着判决书一同来的还有另一台消息,那就是贡觉朗杰去世了。
他在庭审当日知晓索朗旺堆出来抨击他后,羞急沮丧之下陷入了昏迷。尽管经过连夜抢救,他终是清醒了过来,但清醒后的贡觉朗杰怅然半日,直接公证修改了自个的遗嘱,将自个的一半财产交由私生子索朗旺堆继承。曲珍对此表示接受和同意。
“曲珍,阿爸这一生,并不是光明磊落的一生,阿爸这一生,对不起太多人了…”死气沉沉的病房里,贡觉朗杰老泪纵横。“我对不起旺堆,我对不起央珍,我对不起领袖的信任,我对不起你阿妈,我更对不起你…”
“阿爸…”此时的曲珍无尽悲伤,但却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能安慰自个的父亲,说他这辈子坦坦荡荡吗?她不能;她能说《风吹草地》就是贡觉朗杰的原创吗?她不能;她能替索朗旺堆、替央珍说原谅吗?她也不能。但在自个面前,贡觉朗杰是个好父亲,他爱她。
所以此时的曲珍,只能哭泣。
“贡觉朗杰上诉了吗?”在判决书送达十五日后,我们打电话问了法院。
“没有。江白律师本想上诉,但最后或是被曲珍叫停了。曲珍说朗杰老人最后说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算了。”
在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和刘春相顾怅然。
虽然赢了官司,但心中却只是唏嘘。
“春哥,我如何总觉得我们好像做错事了呢?我总感觉哪里不对。”我感觉自个胸闷得紧,但又不知郁从何起。
“我不欲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法山,尘归尘,土归土,这世间所有的选择,终归都是有相应的代价的。”刘春点上了一根烟,烟雾和着叹息一起随风而散。“贡觉朗杰的结局,都是上天的安排。”
做律师,真是一台费烟的活啊…
18
“刘律师,李律师,事实证明,这个案子我们没有选择错律师,你们处理得实在太好了!”杨大伟拿着判决书眉飞色舞。“虽然目前有一些营销号乱带节奏,说是我们把朗杰气死了,但这些都无大碍,判决书压倒一切,加上贡觉朗杰那些破事儿确实上不得台面,打扫舆论战场只是分分钟的事。”
“哈哈哈,为当事人竭尽全力是我们的份内之事,也是工作要求。杨经理,这个…”我打着哈哈,意有所指。
“哦哦,这个您放心,后续风险代理费用我们早就备好了,我这就安排人转款,这就安排!”杨大伟边说边拿起电话。
“嗨,杨经理,大家都是交朋友,如何老说钱的事呢,您见外了啊。” 我在他打完安排转款的电话后嘿嘿笑着说道。“其实我说的是我的那几首歌,不知道公司有没有兴趣啊?”
“你这个滑头。”刘春在旁边暗笑。
“这个,李律师啊,您那几首歌,写得确实好,但就是不太符合目前流行音乐的审美趋势啊…”杨大伟略带尴尬地说了句。“要不这样,我手里有两张薛德傲龙城演唱会的内场票,您二位有空的话赏光去看看?”
“嗯,好的好的,我这人啊,音乐方面确实没啥慧根,就该去现场向薛先生学习学习。”我一听到演唱会的门票,心情顿时好了。不是为我高兴,而是为春哥高兴。他可是薛德傲的资深粉。
19
在打赢这场官司后,我和刘春二人声名鹊起。都说年轻人若要暴得大名,注定是要把一台又一台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当作垫脚石的,如今看来此言不虚。姚赢如约把60万打给了我们,扣除了律所管理费,我和春哥每人分了约22万。同时全国最具影响力的律师媒体《律坛春秋》在最新一期“律界新锐榜”里,一口气将我们列在第六的位置上,并给我们取了“诉讼双雄”的花名。
“诉讼双雄,这名字真土。”我嘴上翻着《律坛春秋》吐槽,但内心或是挺高兴的:毕竟以前我可是天天看着《律坛春秋》上那些大律的名字流口水,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个也能上榜。
“李法山和刘春二位律师自出道以来,屡战屡胜,连克坤乾之盾刑天、怒目金刚江白赤烈,在处理群诉案件的过程中亦有章有法,有灵有性,确为开年以来律坛最引人注目的律界双子星,诉讼双雄,未来可期。”刘春静静看着杂志上的评价,微微一笑。
《律坛春秋》在诉讼领域有两份排行榜最为引人瞩目,一份是“律界传奇榜”,一份是“律界新锐榜。”传奇榜是以律师综合实力来排序的,靠的是积累已久的江湖威名,而新锐榜则是按蹿红速度来排的,上榜者皆为律界新秀。一般情况下,新锐榜榜单上的名字也通常是传奇榜的预备军。
“法山,你看看,刑天在新锐榜上依旧排在第四,而金凤飞律师则刚从新锐榜第一晋升到传奇榜第九,我们进步的空间还很大啊。”刘春指着刑天和金律师的名字笑着说道。“而且,花想容竟然在新锐榜上排第三了,法山,这…”刘春对我嘿嘿笑道。
“咳咳,春哥,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的黑脸突然一红。
“想不到金律师这么快就升到传奇榜上了,她应该打破了传奇榜最年轻记录了吧…”刘春见我面带窘迫,也就点到即止。他看着金凤飞的名字,一时有些失神。
金凤飞啊…
“相较于金律师,我或是对目前在新锐榜上排第一的这位朋友比较感兴趣。”我指着新锐榜榜首。“春哥,你还记得他吗?”
坤乾律师事务所,“笑面军师”夏秋冬。
“想不到这夏秋冬竟然成长得这么快。”刘春感叹道。“我们离开坤乾所的时候,他也刚独立不久,看来最近他也啃下了不少硬骨头。咱俩有空真得请他喝喝茶,取取经。”
“是是是,就您刘律师热爱学习。”我翻了个白眼。就在这时,刘春的电话浮现出杨大伟的名字。
“杨经理你好啊。”刘春轻松愉快地接起电话。
“刘律师,您知道蒋蒋白吗?”杨大伟问道。
“知道啊,好像是之前很火的那个《中国有民谣》的冠军嘛,如何啦?”实不相瞒,我是《中国有民谣》的铁杆观众,在节目播出的时候我拉上春哥看了不少期。
“他最近打算和老东家解约,和我们签约,目前出了一点问题,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来帮我们看一看。”杨大伟开始切入正题。
“好的,没问题,我多问一句,他之前的老东家是那个公司?”刘春继续问道。
“文化传媒。”杨大伟说。
“文化传媒?!夏秋冬罩着的那家公司?!”刘春惊讶地说道。
这一仗,我们又有得打了。
《诉讼是怎样炼成的》第九集,《莫欺少年穷(上)》,下周末和大家不见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