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天人五衰》（十八） | 长篇科幻连载
晚上好！今天更新王克的长篇，《天人五衰》第18话。
【前情提要】
伤寒病肆虐，汪绣雯所住的园区被封闭。她为了保住小狗多多不被销毁，不惜牺牲助理倪佳。后来因为多多得病，她不得不向邻居、超贝基因的工程师骆铭求助。两人逐渐熟络，产生恋爱的感觉。
| 王克 | 剪辑师，喜欢躲在静谧的暗夜，透过时间线冒充笨拙的上帝。
天人五衰
十八 封闭时期的爱情（二）
全文约46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在影片里，人物谋划坏事的标准配置通常是：黑夜，暴雨，狭小隐秘的空间，潮湿的香烟滤嘴，黑得不见神情的脸。
然而，根据骆铭的回忆，那天霞光徇烂、空气干爽，平静得让人几乎忘却正在肆虐的伤寒疫病和随时迸发的暴乱。
在城中村知名的烧烤店，两个男人坐在落座路边的折叠小桌旁，桌面摆着两大杯早已不如何冰凉的啤酒。骆铭对面的人戴着方方正正的黑框眼镜，眼球满布血丝，两鬓银白，系了条泛起毛球的围脖，穿着胸口沾染咖啡渍的工装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椅子边放着拐杖。尽管如此，他仍旧散发出与此地格格不入的气质，属于富有学者的独特气质。
骆铭抿了口啤酒，还没咽下就吐到地上，然后从嘴里捻出一颗湿答答的白色毛球。男人看着咂嘴吐舌的骆铭，笑道，我记得小时候，柳絮都是四五月份才出现，没想到今年还没到情人节就已经漫天飞舞，还变成近乎透明的样子，真是个什么都在变异的时代——
骆铭冷冷地打断他，吴博士，柳絮进了嘴里还能吐出来，但有些东西被改变基因的恶果是不可扭转的——我不能做千古罪人啊！
吴博士点点头。阿铭，我同意你的观点，从你刚到我这组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不同，你小子能力强，做事有原则，我一直认为你能干成事儿——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人。
骆铭苦涩一笑，您就别夸我了，要是没别的事儿，咱喝完这杯就撤了吧。
吴博士把脸一沉，前阵子北部边境一台能源勘测营地一夜之间全员失踪的事情，你有所耳闻？
骆铭点点头。
吴博士接着道，新闻上说是失踪，其实他们是全被杀了——
骆铭顿时脸色煞白。吴博士一口喝下半杯啤酒，身子前探，胳膊肘交叠于桌面，不慌不忙地说道，那个勘测营地的安防系统是军事级别的配置，前几天安全部采集到一段屠杀当天营地内部的视频——你猜如何着？一条变种狼狗突破了所有防御，悄无声息地溜进营地。
难道您的意思是，那条变种狼狗是元凶？
吴博士狡黠一笑，将手机置于桌面，点开一段音频。只听见喇叭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求救，然后枪声四起，随即被惨叫所湮没，到最后只剩死寂。音频仍在播放。骆铭侧耳倾听，居然发现一阵低沉的狼嚎和富有节奏变化的低频声响。
音频播放完毕，吴博士的脸阴郁无比。看来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实现了对变种兽的操控——虽然我还不确定他们走到哪一步，但就分析那股低频声，很像某种具有催眠功能的超声波。
阿铭，咱们真的等不起了。说罢，吴博士将一只黑色帆布包推到骆铭面前，里面传出轻微的金属磕碰声。骆铭立刻猜到包里的东西。
吴博士，这组试剂不是早就销毁了吗？
对方吭哧冷笑道，这是公司的重要资产，如何可能销毁？当初你执意要把试验犬带回家培养，我不也支持你的选择嘛？
骆铭慌张地看了眼周围，摆手示意吴博士压低声量。吴博士不禁冷笑。即便是封闭时期，破落拥挤的街区吵闹如常，疲倦过客行色匆匆，谁也顾不上多瞧他人一眼。
或是服务员打破了沉默。那位双臂瘦若枯枝的小女孩稳当地端上来一盆热腾腾的酸菜鱼。吴博士立马喜笑颜开，舀了两碗鱼汤，将有大块儿鱼肚肉的那碗推给骆铭，然后接着说，事情早已不只是病毒泄露那么简单，如今涉及到安全部的干活儿，你懂吗？万一先得手的是周边闹独立的分离主义分子，那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骆铭低头不语，看着漂浮碗中的鱼肉，竟有种殊途同归的感觉。
总之，安全部给公司下了死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完成项目！吴博士说得字字铿锵。
骆铭的喉咙堵得慌。他拿起啤酒杯，可杯中酒液渗出啮人的冷，如何也喝不下去。
眼见达到目的，吴博士放缓语气说，这辈子我经历了很多所谓的牛市风口，什么新能源、虚拟娱乐、记忆编辑、星际移民，每一股狂潮都让许多人倾家荡产身败名裂，却也让一些人功成名就，到达无人可及的巅峰。
骆铭瞥了眼吴博士，继续用勺子搅拌鱼汤。
阿铭，我相信你可以成为第二种人，回去完成你的地狱犬吧。说罢，吴博士用左手撕开餐具包，取出勺子。他本来是右撇子，在一年前的意外后才改用左手。
那天他被邀请上了一档访谈直播节目。他没有照着编导写好的稿子装模作样低分析疫情，直接说当下蔓延的并非所谓伤寒，而是超贝基因改变动物基因造成的犬炭疽。
节目还没结束，网上已经炸了锅，超贝基因登上热搜，官方微博被谩骂占据。
勇敢者的游戏，总是伴随血的代价。刚走出直播间的吴博士就被两个不到14岁的男孩撩翻在地，他们用棒球棍将吴博士的膝盖敲碎，还挑了右手的筋。就在那一夜，“犬炭疽”成了敏感词；几天后，网上再也找不到关于吴博士的发言片段和任何相关信息。
一切回归风平浪静，除了吴博士的残废身躯，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
骆铭发愣的片刻，吴博士舀起一片鱼肉放入嘴，待汤汁漫过舌头，才眯着眼说，好好记住这滋味儿吧，再不努力，以后连这玩意儿都吃不到了。
回到家后，骆铭一直沉着脸。汪绣雯做了他爱吃的葱花面。两人交往了几个月，她的厨艺大有长进。煎蛋很香，面汤酸辣适中，但他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她忍不住问他如何了，他却一头瘫倒沙发上，淡淡地说，没什么。多多凑了过来，跳上他的大腿，一边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手背，一边呜呜地撒娇不止。
家用投影幕里的狗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女主播正念着最后一批狗被送进焚化厂的新闻。骆铭留意到正襟危坐的主播双眼红肿，胸前的小猎犬造型的白银吊坠闪着决绝的光。她颤抖着说，截止发稿时，犬类在本州境内正式宣告灭绝……
骆铭啪地关掉家用投影，推开书柜的暗门，一路下行。
他的实验室在最底层。天花板、墙壁和地板都被刷了层莫兰迪色哑光漆。他径直走过镭射灭菌区和仪器区，在玻璃幕墙前站住。墙的另一侧是狗室，有小半个篮球场般宽敞，地上零星散落犬形和球形玩具，三个角落里各有一台狗笼，里面各有一条垂头丧气的杜宾犬。
骆铭没有再犹豫，打开吴博士的帆布包，取出一只钛合金盒子。他看着密码锁略加思索，输入吴博士的生日数字——果然，盒盖嗞地打开，露出一打钛合金细管。他拧开其中三根，将里面的淡蓝色药剂按不同剂量，给杜宾犬逐只注射。
当晚，汪绣雯执意留下作伴，他也不好拒绝。其实在那时，他们已经同床度过了好多个夜晚，不过一直没有发生什么。用她的话说，那档子事儿太原始太低级，没什么意思。他深表同感。“孩子”是这个时代最自私无用的产物，更何况制造他们的过程？他说。
那一夜，他难以成眠。为了不惊扰她的美梦，不到三点他便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他想到实验室看三只杜宾犬的状况，却又心情忐忑，终于或是没有下去。他甚至没有打开客厅的大灯，只是借着一盏小台灯的微弱光源从抽屉深处找出一瓶威士忌，啜饮起来。
日出东方，酒瓶见底。他向来不胜酒力，但到了狗室，他整个人都清醒了。
墙面和地板血迹斑斑。三个狗笼的激光栅栏装置全被破坏，其中一台是由内而外被撞裂电板，然后被狗尿喷洒而失灵，那是属于获得最大剂量的杜宾犬；另外两个则因为总闸被破坏而退出服务。地板上狗尸横陈，略微僵硬，它们应该是在骆铭享用威士忌的时候死去；从伤口的状态来看，先是获得最大剂量的那只把同类杀死，然后因发狂而生生咬断自个的前肢，热血流尽而亡。
分析过后，骆铭跪在血泊中，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在吴博士点拨下完成的最后一批试剂，竟然让狗在极短时间内获得即使经过上千年的进化都不可能实现的智力和体力，继而杀性大发，最后又因为超能力过载而烧坏脑子，自残身亡——倘若剂量和培育方式得当，这将是他职业生涯的最大突破。
功成名就的巅峰！
吴博士的话再度响起，让他背脊发凉，却也隐隐感到一丝火热的漩涡在心底缓缓流动。
可是狗全死了。
除了它……
一边是平淡生活与爱情，一边是残暴事业和不可预知的未来。在那会儿，天秤两边的砝码尚且均等。他对一闪而过的罪恶念头感到自责，恼怒地合上实验室的铁门。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骆铭再也没有踏足地下室。他试图忘记里面发生的一切。然而静静地躺在实验台上的试剂，就像魔戒对佛罗多那般，不住地向他发出鬼魅的召唤。
这股感知在独处的时候尤为强烈，让他心神不定，坐立难安。
那阵子园区外的暴徒愈发猖狂，每隔几天就蜂拥而至，冲击安防。一台月下来，安防队死伤数人，余下的还嚷嚷要辞职回家。整个超贝基因园区岌岌可危，骆铭反倒暗自庆幸——汪绣雯待在自个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后来干脆带多多和他住到一起，让他无暇胡思乱想。
至少在当时，他是那么想的……
后来他做了个梦。
梦里，死去的杜宾犬睁着直窜烈焰的双眼，吐着血淋淋的舌头，亮出阴森森的獠牙，湿漉漉地出目前床边，齐声道，阿铭，你想我了吗？
他猛然弹起，身边的汪绣雯熟睡得像个孩子。他懊恼地看向卧房角落，地板被夜明灯营造的月光覆盖，一片惨白。暗角里飘来异样的气息。他下了床，走近细看，是个披白袍的小孩，尚不及他的腰部，背对着他。他不敢再靠近，小孩却缓缓转过身，发出咯咯的笑声。
恐惧瞬间笼罩全身。
他踉跄后退，小孩步步紧逼。他后背撞到床边，无路可退，小孩在他面前站定，褪下罩袍——这家伙通体雪白，肌肉发达，胯间挂着许多成年男子都自愧不如的器具，屁股后隐约露出毛茸茸的尾巴，脖子上顶着一只狗头。
他定睛一看，那分明是多多的头！
它咧嘴吐舌，笑道，阿铭，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永远爱你！
尖叫卡在喉咙，不得宣泄，他用尽力气支起虚弱的躯体，朝房间门口拔腿就跑——
他又醒了。
这次他滚落床，摔得全身发麻，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
幽暗中，他心悸不已。汪绣雯似乎正盯着他看。
他回到床上，轻轻抚弄她的刘海，这时的她双目紧闭，呼吸平缓。他松了口气，却再也无法入睡。
又一台清晨到来之时，他推开了地下室的大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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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影片《妄想代理人》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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